話說乾隆年間,蘇州府吳江有個叫顧夢成的窮書生。這顧夢成生得瘦巴巴的,常年穿件洗得發白的月白衫子,每日蹲在玄妙觀的舊書齋裡幫工——說是幫工,實則是替東家整理些沒人要的破書。那書齋臨著河,牆根總爬著青苔,木架上堆著發黴的線裝書,有的缺了封皮,有的粘了蟲蛀的窟窿,遠遠一湊近,便有股子陳年老紙的黴味混著墨香。
顧夢成最恨的就是書裡的蟲。那蟲子黑黢黢的,專啃書頁,常把好好的一卷《論語》啃出個月牙似的窟窿。可偏巧這日整理書架最頂層時,他從個破木匣裡翻出本怪書——封皮是青黑色的綾子,邊角都磨禿了,隻餘中間幾個字:"雲笈雜記"。翻開來,紙頁倒沒咋壞,可字裡行間淨是些怪事:頭一頁寫"五月五日午時,取井華水調雄黃酒,塗小兒眉心,可避五毒";第二頁卻空著,隻畫了株歪脖子樹;第三頁又寫"凡見蛇纏足者,不可急斬,當以桑枝擊其首,蛇自退",末了還畫了個小葫蘆。
顧夢成正看得稀奇,忽覺手背一涼。低頭一看,隻見個米粒大的蟲子從紙頁間爬出來,半透明的身子,六條細腿兒,尾端還拖著點淡金色的光。那蟲子爬得慢,爬過"井華水"三個字時,那幾個字竟泛出淡青的光來,像被清水洗過似的,比原本的墨跡更清楚。
"哎喲!"顧夢成嚇了一跳,剛要拍死它,那蟲子卻突然停住,小腦袋轉向他,觸須顫了顫。顧夢成壯著膽子湊近,就聽那蟲兒"嚶"地輕鳴一聲,倒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你......你會說話?"顧夢成壓低聲音問。
蟲兒歪了歪腦袋,爬到"雄黃酒"三個字上,又"嚶"了一聲。這一回,顧夢成竟真聽出了點門道——那聲音像是用指甲刮瓷碗,細細碎碎的,倒像是在念什麼咒語。
"莫怕,我是書蠹。"蟲兒忽然開了口,聲音倒比顧夢成還輕,"這書裡的字,原是被前人用朱砂筆隱去的,我爬過一遍,墨香滲進紙裡,字就顯出來了。"
顧夢成聽得入神,忙問:"你為啥專啃書?我見彆的蟲子都怕墨香,你倒像是愛吃似的。"
書蠹繞著"桑枝擊蛇首"的畫爬了兩圈,答道:"書蠹分兩種,一種吃紙,一種吃墨。吃紙的是蠢蟲,專挑爛書啃;吃墨的是靈蟲,專找有真學問的書。我們靠墨香過活,墨香越濃,身子越亮堂。可要是書裡儘是些歪門邪道的話......"它說到這兒,身子突然黑了一截,觸須也耷拉下來,"那墨香就成了毒氣,我們吃了要生病的。"
顧夢成想起前日在書齋角落見過的本《五雷符咒》,封皮都爛了,裡頭像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符,書蟲趴在上麵,個個黑得像煤球,啃起書頁來"哢嚓哢嚓"的,比老鼠還凶。
"你說的可是那本邪書?"顧夢成指著角落問。
書蠹點點頭:"那書裡的符都是騙人的,說是能召雷劈人,可真正學了去的人,十個有九個要遭反噬。我們啃那書,就像吃毒藥,身子越啃越黑,最後連命都沒了。"它爬到顧夢成手背上,"你這本《雲笈雜記》倒是好書,原是個懸壺的老道士寫的,裡頭記的都是救急的方子。可惜後來那道士收了個徒弟,心術不正,偷偷在書裡添了些害人的法子,把好好的醫書寫成了邪術。"
顧夢成翻到第二頁空著的那幅畫,問:"這樹咋沒字?"
書蠹繞著樹轉了三圈,突然鑽進紙頁裡。就見那空白處慢慢浮出些淡金色的字來:"昔有村童見蛇纏母鹿,持斧欲斬,母鹿哀鳴,鹿首觸樹而死。蛇去,村童剖鹿腹,得赤珠如卵,置之簷下,夜有光。後村童為盜所殺,珠亦失。"
顧夢成看得脊背發涼,忙問:"這啥意思?"
書蠹從紙裡鑽出來,身子又亮堂了:"那赤珠是鹿的魂魄化的,能鎮邪。可那邪書的徒弟把這段刪了,隻留前半截"蛇纏足者不可急斬",害得人拿了桑枝亂打,反把蛇激怒了傷人。"
顧夢成這才明白,原來這書裡的空白,都是被那邪徒撕了去的。他摸著書蠹的殼兒,問:"你為啥幫我顯字?"
書蠹趴在他指尖,輕聲道:"這書該被好好藏著,不該再害人。前日我爬過書齋的梁上,見你幫老塾師抄《三字經》,墨汁滴在紙上都沒擦,就曉得你是個實心眼的善人。善人該看真書,真書也該被善人看見。"
打那以後,顧夢成每日下了工,就搬個小馬紮坐在書齋門口,翻那本《雲笈雜記》。每回他翻到空白處,書蠹便爬出來,帶著淡金色的光,把隱去的字一句句顯出來。顧夢成把這些方子抄在薄紙上,貼在玄妙觀的牆上——有治小兒驚風的,有解誤食毒蘑菇的,還有救落水者的。
說來也奇,那些方子極靈。有個賣糖粥的小娃子偷喝了井裡的生水,肚子疼得直打滾,顧夢成照著書上的法子,用青蒿葉煮水給他喝,半日就好了;有個老婦人被蛇咬了腿,顧夢成按書裡說的,采了半筐蒲公英搗爛敷上,竟沒潰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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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那本《雲笈雜記》的紙頁都被書蠹爬得發亮了,原先的黴味也沒了,倒散著股子清冽的墨香。書蠹的身子愈發透亮,尾端的金光像顆小珠子似的。
這日傍晚,顧夢成正對著書抄方,忽聽門外有人喊:"小書童!快把那破書交出來!"
開門一看,是個穿綢衫的胖老頭,身後跟著兩個家丁。顧夢成認得他,是城裡放印子錢的孟老財,最會占便宜。
"孟老爺,這是書齋的舊書,東家說不能隨便給人的。"顧夢成把書護在懷裡。
孟老財冷笑:"你當這是普通舊書?我前日在蘇州府的大夫那兒瞧病,大夫說這書裡藏著治肺癆的絕方!你把書交出來,我賞你十兩銀子!"
顧夢成想起書裡確實有段關於肺癆的方子,是用雪水熬枇杷葉,加些川貝母。可那是給窮人治病的,孟老財這種放高利貸的,得了方子怕也是要高價賣錢。
"孟老爺,這書沒您說的那麼金貴。"顧夢成往後退了兩步。
孟老財急了,喝令家丁:"給我搶!"
兩個家丁撲上來,顧夢成慌了神,本能地把書往懷裡一護。就聽"哢嚓"一聲,書頁竟被撕開了道口子。書蠹"嚶"地尖叫一聲,從紙裡竄出來,身子瞬間變得漆黑,觸須亂顫。
"不好!"顧夢成心裡一沉。
那書蠹黑得像塊炭,"嗖"地竄到孟老財腳邊,一口咬住他的褲管。孟老財疼得跳起來,家丁忙去拽,卻怎麼也扯不下來。書蠹的黑殼兒蹭著孟老財的肉,竟滲出血來。
"救命啊!這蟲子成精了!"孟老財哭爹喊娘。
顧夢成忙撿起塊磚,輕輕砸在書蠹殼上。就聽"噗"的一聲,書蠹的黑殼裂開道縫,裡頭滾出粒金豆子,落在地上叮當作響。書蠹的身子慢慢變透明了,最後隻剩那粒金豆子,在地上閃著光。
孟老財捂著腿連滾帶爬跑了。顧夢成撿起金豆子,見上麵還沾著書蠹的黏液。他忽然想起書裡的話:"書蠹者,書之魂也。善書養善蟲,惡書生惡蟲;蟲死魂不滅,魂滅書亦亡。"
後來,顧夢成把那粒金豆子賣了,換了些錢,在玄妙觀旁開了間小醫館。醫館的牆上還貼著他抄的《雲笈雜記》方子,紙頁邊角總壓著片青黑色的綾子——那是《雲笈雜記》剩下的封皮。
有人說,夜裡路過醫館,能聽見細細的"嚶嚶"聲,像是書蟲在爬。也有人說,看見過米粒大的蟲子趴在醫書上,爬過的地方,字都泛著淡金的光。
這便是書蠹的故事。都說善惡有報,可誰又能說,這不是一本書,一隻蟲,在替人間守著點良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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