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周朝年間,江南有個叫臨淵城的地方,城裡百姓每年六月十五都要過個古怪節日,喚作“傀儡節”。這節日規矩也奇:家家戶戶得用上好的檀木、蠶絲做一具與自己一般高的提線木偶,外頭罩著素白麵具,穿統一的灰布衣裳。節日那三日,全城人得揣著自己的傀儡上街,由人牽著線走街串巷,活似滿城走了百十來個木頭人。
起初這節俗不過是個驅邪的由頭,可這些年越鬨越邪乎。有人說,這傀儡能替人背晦氣;更玄乎的說,傀儡裡頭藏著人心裡頭的“另一個自己”——或是憋了一年的委屈,或是藏了十年的野心,全給縫進木偶肚子裡了。到得十六日夜裡,全城人聚到城隍廟前的火場,把傀儡往火裡一扔,劈啪作響間,當真是“舊人換新顏”。
今年這傀儡節,城東街的周小吏照例起了個大早。他四十出頭,生得瘦小,常年穿件洗得發白的青布官袍,見人先堆笑,開口必稱“大人說得是”。上司罵他三句,他能低頭認六句錯,街坊背地裡都叫他“周軟蛋”。
可今兒個周小吏手裡捧著的傀儡,卻把街坊們嚇了一跳——那木偶足有七尺高,玄鐵鎧甲上描著金鱗,手裡提著杆朱漆長槍,麵具是張怒目圓睜的將軍臉,活脫脫是從廟裡請下來的門神!
“老周頭,你這是……”隔壁賣炊餅的老王扒著門框瞅,“你小子憋著勁兒想造反呐?”
周小吏耳根子通紅,攥著傀儡的提線直搓手:“不、不是……我、我就是想試試……”話沒說完,街尾突然傳來銅鑼響:“時辰到——傀儡遊街咯——”
霎時間,滿城木偶傾巢而出。有嬌滴滴的美人傀儡,扭得比活人還柔;有胖墩墩的財神傀儡,肚皮上掛著金元寶;還有個滑稽傀儡,臉上畫著三撇胡子,走兩步就摔一跤,惹得孩童追著笑。唯有周小吏的將軍傀儡走得筆挺,長槍往地上一戳,驚得路邊的狗直往後縮。
“喲嗬!周軟蛋今兒個硬氣了?”茶樓二樓,幾個紈絝子弟趴著欄杆起哄,“那槍尖兒咋還滴著血哩?”
周小吏抬頭,正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睛——是城守府的趙師爺。這趙師爺平日裡最會拿捏人,上月剛克扣了周小吏半年的俸祿,美其名曰“貼補軍餉”。此刻他晃著折扇,故意高聲道:“周大人這是要替朝廷征討北狄啊?可彆忘了,您手裡使的可是木頭槍!”
滿樓哄笑裡,周小吏攥緊了提線。那傀儡將軍忽然動了——槍尖一挑,挑飛了趙師爺的折扇;胳膊一掄,扇子“啪”地拍在紈絝子弟臉上。城樓下頓時鴉雀無聲。
“這、這是線自己纏上的……”周小吏舌頭打結,可心裡頭卻像燒了把火。他鬼使神差地又扯了扯線,將軍傀儡竟對著茶樓抱拳一拱:“趙師爺,下官這廂有禮了!”
哄笑聲更大了。可這次,連茶樓裡的大人們都憋紅了臉——誰不知道趙師爺克扣俸祿的事兒?周小吏這傀儡,分明是在替全城人出氣!
待到十六日夜,城隍廟前的火場早堆成了小山。周小吏站在人群裡,看著自己的將軍傀儡被架在火堆上。火舌剛舔著木頭,那傀儡竟似活了般,長槍“哢”地折成兩截,麵具“撲簌簌”掉下幾片金漆。
“要燒嘍……”周小吏喉嚨發緊。去年今日,他燒的是個佝僂老叟傀儡,因為那會兒他剛被上司罵得狗血淋頭,覺得自己活得像條狗;前年燒的是個哭哭啼啼的孩童傀儡,因為他兒子病逝,他連哭都不敢出聲……
火舌卷著將軍傀儡的衣甲,金鱗一片片剝落。周小吏忽然想起今兒個遊街時,街坊們看他的眼神——有驚詫,有佩服,還有幾個年輕後生偷偷拱手行禮。原來當一回“硬骨頭”,竟比憋一輩子“軟蛋”痛快!
“轟”的一聲,傀儡燒成了灰燼。周小吏攤開手掌,掌心裡躺著半片燒焦的金鱗,在月光下閃著微光。
次日大早,城守府前聚了一堆人。周小吏捧著個紅漆匣子,站在台階下搓著手:“大、大人,這是下官整理的北疆軍餉賬冊……”
城守大人正往鼻煙壺裡倒煙絲,聞言手一抖:“你?”
“是。”周小吏咽了口唾沫,“賬冊裡少了三千兩銀子,是趙師爺去年借去‘貼補軍餉’的。下官……下官昨日焚了傀儡,想通了——當狗的日子,到頭了。”
城守大人捏著鼻煙壺的手頓了頓。遠處突然傳來銅鑼響:“新任城守到——”
人群嘩然中,周小吏看見一個穿玄鐵鎧甲的將軍跨馬而來。那將軍摘下麵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竟是昨日茶樓上被將軍傀儡挑了扇子的紈絝子弟!
“周大人好膽色。”新任城守翻身下馬,將一卷詔書拍在台階上,“聖上早疑趙師爺貪墨,特命我微服查訪。今日這傀儡節……倒是省了咱們的功夫。”
周小吏望著城隍廟飄起的青煙,忽然想起昨夜火堆裡那片金鱗。原來有些東西燒成灰了,反倒能長出新的骨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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