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實是山坳裡頭一個實實在在的砍柴人,每日天不亮便背上磨得鋥亮的斧子,踏著晨露進山。山裡鬆濤陣陣,鳥鳴婉轉,可他無心細聽,隻顧悶頭砍柴,一斧子下去,木柴應聲而裂,日子便在這“哢嚓”聲中一天天過去。他住的茅草屋矮小破舊,四壁透風,屋頂漏雨,灶台上的鐵鍋缺了個口子,碗也隻剩下一隻豁了邊的。王老實常望著漏雨的屋頂歎氣:“這日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這日,王老實砍柴時,忽見山崖縫隙裡透出一點異樣的光亮。他好奇地爬上去,撥開厚厚的藤蔓和苔蘚,竟發現一個黑黢黢的山洞。洞裡陰冷潮濕,他摸索著往裡走,腳下一絆,險些摔倒。低頭一看,原來是個蒙著厚厚灰塵的木匣子。他吹開灰塵,打開匣子,裡麵竟是一卷古畫。畫軸已有些褪色,他小心翼翼地展開,隻見畫上青山如黛,雲霧繚繞,一個樵夫模樣的小人兒正揮斧砍柴,神態栩栩如生,仿佛能聽見斧子劈開木柴的聲音。王老實心頭一喜:“這畫兒畫得真好,帶回去貼牆上,也算給這空蕩蕩的屋子添點生氣。”
回到家中,王老實將畫仔細擦拭乾淨,鄭重地掛在正對床頭的土牆上。從此,他每天清晨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望向那幅畫。說來也怪,畫中的樵夫竟似活了一般,每日都比前一日多砍出一捆柴來。起初隻是畫角多了一小捆,日子久了,畫中的柴堆竟如小山般越壘越高,幾乎要漫出畫框。王老實看得目瞪口呆,心裡又驚又喜:“這畫,莫不是成了精?”他伸手摸了摸畫上的柴垛,指尖觸到的依舊是冰冷的紙麵,可那堆疊如山的柴薪,卻實實在在地刺著他的眼睛,也燒著他的心。他常常對著畫喃喃自語:“畫中兄弟,你倒是勤快,可我這真人,卻不如你啊!”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老實依舊早出晚歸,辛苦砍柴,可家中光景並未見多大起色。他望著畫中越堆越高的柴垛,心裡漸漸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甚至隱隱有些嫉妒。他開始覺得,畫中樵夫的勤快,反襯出他的無能,那高聳的柴垛,像一座無形的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天夜裡,王老實砍柴歸來,又累又乏,剛想躺下歇息,窗外忽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順著屋頂的破洞嘩嘩地漏進來,很快澆濕了床鋪。王老實手忙腳亂地找來盆罐接水,忙活了大半夜,又冷又濕,終於支撐不住,發起了高燒,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頭痛欲裂,渾身酸痛得像散了架。他迷迷糊糊地想:“這下完了,柴沒砍,米缸也快見底了,可怎麼活啊?”
就在他昏昏沉沉之際,忽然聽到一陣“哢嚓、哢嚓”的劈柴聲,清晰而有力,仿佛就在耳邊。王老實猛地睜開眼,循聲望去,隻見牆上那幅古畫竟微微泛著光!畫中的樵夫不知何時已停下了斧子,正吃力地背起那堆積如山的柴垛,一步一步地往畫外挪動。王老實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燒糊塗了,可那步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切。隻見畫中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竟真的從畫中走了出來!他穿著粗布衣裳,臉上帶著樸實的笑容,背上背著小山似的柴捆,穩穩地站在了王老實的茅草屋裡。
“大哥,你病了,歇著吧,這幾日,我替你砍柴去市集賣了。”畫中樵夫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像山間的清泉,瞬間撫平了王老實焦躁的心。王老實驚得說不出話來,隻呆呆地點了點頭。
畫中樵夫不再多言,背起柴捆,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消失在晨曦中。王老實掙紮著爬起來,趴在窗邊張望,隻見那身影在山路上漸行漸遠,腳步穩健,仿佛不知疲倦。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天不亮,畫中樵夫便從畫中走出,背著沉甸甸的柴捆,步履匆匆地趕往市集。傍晚時分,他又帶著換來的米麵、鹽巴和草藥歸來,細心地生火做飯,熬藥給王老實喝。王老實喝著熱乎乎的粥,吃著久違的白麵饃饃,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看著畫中樵夫忙碌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既有感激,又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羞愧。他想起自己往日對著畫中柴垛的羨慕嫉妒,再看看眼前這個默默為他付出、不求回報的畫中人,隻覺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三日之後,王老實的病漸漸好了起來,身體也恢複了力氣。這天清晨,他早早醒來,習慣性地望向牆上的古畫。隻見畫中樵夫已回到畫裡,依舊保持著揮斧砍柴的姿態,隻是畫中那堆積如山的柴垛,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空蕩蕩的山腳,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王老實急忙起身,跑到屋外,隻見門口放著一小捆柴,正是畫中樵夫最後一次背回來的。他撫摸著那捆柴,心中百感交集,對著畫深深鞠了一躬:“畫中兄弟,謝謝你……”
從那以後,王老實依舊每日進山砍柴,隻是他的心態完全變了。他不再抱怨生活的艱辛,也不再羨慕畫中的虛幻。他砍柴時,想起畫中樵夫的勤勉,便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他挑著柴擔走在山路上,想起畫中樵夫為他奔波的身影,便覺得腳步輕快了許多。他的茅草屋依舊破舊,生活依舊清貧,可他的臉上卻常常帶著笑容,眼神也變得明亮而堅定。
日子久了,王老實發現,那幅古畫雖然恢複了原樣,畫中的柴垛也消失了,可畫中樵夫的神情卻似乎更加生動了,仿佛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正默默注視著他。王老實知道,畫中樵夫從未離開,他的勤勉與善良,早已化作一股無形的力量,融入了自己的血脈之中。
後來,王老實靠著勤勞的雙手,漸漸攢下了一些錢,修好了漏雨的屋頂,添置了新的鍋碗瓢盆,日子越過越紅火。他始終珍藏著那幅古畫,每日擦拭,視若珍寶。村裡人聽說了畫中樵夫的奇事,都嘖嘖稱奇,紛紛前來觀看。王老實便指著畫中樵夫,對大家說:“這畫裡的兄弟,教會了我一個道理——人哪,不能光盯著彆人碗裡的肉,得看看自己手裡的活兒。勤勤懇懇,踏踏實實,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透過窗欞,灑在牆上的古畫上。畫中樵夫依舊揮斧砍柴,神態專注而安詳。王老實坐在灶台邊,喝著熱乎乎的粥,看著畫中的身影,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他知道,這畫中樵夫,早已成了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夥伴,也是他心中永遠不滅的一盞燈,照亮著他前行的路。那消失的柴垛,化作了他心中最堅實的依靠,提醒著他:真正的財富,不是畫中的虛幻,而是手中的斧頭,腳下的山路,和一顆踏踏實實、善良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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