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城裡有個更夫,名叫張誠。這漢子年過四十,生得憨厚老實,打更十年,風雨無阻,每夜三更天,定要提著燈籠,敲著梆子,穿過青石板鋪就的長街,將“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吆喝聲送入每家每戶的夢鄉。
這一夜,月色如水,張誠照例巡夜。行至城西,忽見一處久無人居的舊宅,那窗台上竟亮著一豆燈火,昏黃搖曳,映出一個女子的側影。那女子端坐窗前,手中拿著一把小巧的銀剪,正對著燈芯細細修剪。燈芯偶有爆開,她便用銀剪輕輕一夾,剪落的燈花飄飄悠悠,落在窗台之上。
張誠心中納悶:“這宅子空了足有三五年,怎地半夜裡有人住著?還點著燈,剪著燈花?”他停下腳步,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那女子依舊在窗前,姿態嫻靜,仿佛已坐了千年。張誠壯著膽子,朝那宅子喊了一嗓子:“誰家娘子?更深露重,怎還不歇息?”
話音剛落,那女子抬起頭,朝張誠這邊望來。月光與燈火交織,張誠看得真切,那女子約莫二十上下,眉眼溫婉,唇邊含著一絲淺笑,並非什麼猙獰鬼怪。她見是更夫,也不驚慌,隻朝張誠福了一福,便又低下頭去,繼續剪她的燈花了。
張誠更覺奇怪,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便繞到那宅子附近,尋了幾個早起的老街坊打聽。“李大爺,您老住這兒幾十年了,城西那座帶小院的舊宅,可是有人住進去了?”李大爺正蹲在門口漱口,聞言吐掉嘴裡的水沫,擺擺手:“張更夫,你說那劉家老宅啊?打劉老爺一家搬去京城後,就空著呢!門窗都朽了,哪有人住?怕是你看花眼嘍!”
張誠不信,又問了幾個鄰人,個個都說那宅子荒廢已久,連野貓都不願進去。張誠心裡犯了嘀咕:“難道真是我眼花了?可那燈火,那女子,明明真真切切……”他越想越好奇,打定主意,今晚再去瞧個究竟。
第二夜三更,張誠特意繞到劉家老宅後牆,借著樹影的掩護,悄悄踮起腳尖,朝那窗台望去。果然,那豆燈火又亮了,那女子依舊端坐窗前,銀剪在她手中靈巧翻飛。張誠屏住呼吸,看得入了神。隻見女子剪下一朵燈花,那燈花飄飄蕩蕩,落在窗台木案上,竟“啪”地一聲輕響,化作一片薄薄的金箔,在燈下閃著柔和的光!
張誠心頭一跳,幾乎叫出聲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女子又剪下一朵,燈花落地,又成金箔!不一會兒,窗台上便積了十幾片金箔,燦燦然如鋪了一層碎金。張誠又驚又喜,又怕自己撞見了什麼精怪,正猶豫著要不要悄悄溜走,卻聽那女子輕聲開口,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更夫大哥,既已看了兩日,何不進來喝杯熱茶?”
張誠嚇了一跳,被人發現偷窺,臉上頓時火辣辣的。他定了定神,心想:“我張誠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麼?”於是便壯著膽子,從牆後繞到前門,輕輕推了推。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竟“呀”地一聲開了,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張誠走進院子,隻見院內雖荒蕪,卻無敗草腐葉,倒顯得乾淨整潔。那女子已站在屋門口,朝他微微一笑:“更夫大哥,請進。”張誠隨她進了屋,屋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床一榻,卻纖塵不染。那盞油燈放在桌上,燈芯正燃得安穩,女子拿起銀剪,又輕輕剪下一朵燈花,金箔落地,叮咚有聲。
“娘子……”張誠咽了口唾沫,指著那金箔,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女子將銀剪輕輕放下,柔聲道:“更夫大哥不必驚慌。妾身並非人類,乃是這盞燈裡長年累月積聚的燈芯所化。此處宅院雖空,但燈油未儘,妾身便在此修行,剪燈花以煉心性。不想驚擾了大哥,實在抱歉。”
張誠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拱手道:“原來是燈花娘子,失禮了!張某不知,多有冒犯。”他看著女子溫婉的模樣,又看看桌上閃閃發光的金箔,心中那點懼怕早已飛到九霄雲外,隻剩下了驚奇與敬佩。
燈花娘子微微一笑,拿起桌上三片金箔,走到張誠麵前:“更夫大哥為人忠厚,夜夜巡城,護得一方安寧。妾身在此修行,多蒙大哥梆聲提醒,免受宵小驚擾。這三片燈花所化金箔,雖不值什麼,也算妾身一點心意,還望大哥收下。”
張誠連忙擺手:“這如何使得!娘子仙物,張某不敢受!”
“收下吧。”燈花娘子將金箔塞進張誠手裡,眼神真誠,“若非大哥每夜經過,這院子怕是早已被野貓老鼠糟蹋得不成樣子,妾身也難得清淨。這算不得什麼,隻當是個念想。”
張誠推辭不過,隻好將三片金箔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那金箔觸手溫潤,仿佛還帶著燈花的餘溫。他千恩萬謝,辭彆了燈花娘子,走出院門。回頭再看時,那扇木門已緊緊關閉,窗台上的燈火也悄然熄滅,整座宅院又恢複了往日的沉寂,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張誠揣著金箔,一夜沒睡好。天剛亮,他便迫不及待地掏出那三片金箔來看。這一看,頓時傻了眼——昨夜還閃閃發光的金箔,此刻竟變成了三片普通的紙灰!輕飄飄,灰撲撲,一吹就散。張誠懊惱地拍著大腿:“唉!我就知道,哪有這等好事!定是那娘子戲弄我!”他把紙灰隨手扔在桌上,心裡堵得慌,打更都沒了精神。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可奇怪的是,當他把紙灰扔在桌上時,其中一片卻似乎粘在了他衣襟的褶皺裡,他竟沒發覺。這天,張誠打更回來,路過城隍廟,見廟門口圍著一群人,哀聲陣陣。他擠進去一看,隻見一個老婆婆癱坐在地上,懷裡抱著個發高燒的小孫子,哭得撕心裂肺。一問才知,孩子得了急病,家裡窮得連藥渣都買不起,隻能眼睜睜看著等死。
張誠心腸軟,見不得這等慘事。他摸遍全身,隻摸出幾個銅板,連抓藥的錢都不夠。正著急時,手無意間碰到了衣襟裡那片沒扔掉的紙灰。他心裡一動:“死馬當活馬醫吧!”他悄悄把那片紙灰捏在手裡,低聲念叨:“燈花娘子啊燈花娘子,你要是真有靈,就救救這孩子吧!”念罷,他假裝從懷裡掏錢,把那片紙灰和銅板一起塞進了老婆婆手裡:“大娘,拿去給孩子抓藥吧,興許能救急。”
老婆婆千恩萬謝,捧著銅板和紙灰就往藥鋪跑。張誠歎了口氣,剛要走,卻聽藥鋪裡傳來夥計一聲驚呼:“哎呀!老婆子,你這……你這是哪裡來的金子?”張誠一愣,回頭一看,隻見藥鋪夥計手裡捏著一片金箔,正對著日頭看,眼睛瞪得溜圓。那老婆婆也愣住了,指著金箔說:“這……這是剛才那位大哥給我的,說是紙灰……”
張誠湊過去一看,那金箔黃澄澄、沉甸甸,正是他昨晚從燈花娘子那裡得來的模樣!他恍然大悟:“原來這金箔並未消失,隻是尋常時候是紙灰,遇到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才會變成金子!”他心中又驚又喜,對燈花娘子更是感激不儘。
從那以後,張誠依舊每晚打更,隻是路過劉家老宅時,總會特意放輕腳步,朝那緊閉的門窗輕輕敲兩下梆子,算是打個招呼。而那片藏在懷裡的金箔,也成了他的寶貝。他依舊過著清貧的日子,卻時常能“碰巧”撿到些錢,或者“無意”中發現誰家需要接濟,然後悄悄把那片紙灰“掉”在人家門口或米缸裡。紙灰一到窮苦人手裡,便立刻化作金箔,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漸漸地,清河縣城裡開始流傳起一個傳說:說城裡有個活菩薩,專暗中幫助窮人。有人說是城隍爺顯靈,有人說是觀音下凡,隻有張誠自己知道,那窗台前剪燈花的溫婉女子,那三片金箔的奇遇,才是這一切的源頭。而那座劉家老宅,雖然依舊荒廢著,但在張誠心裡,那盞燈,那個人,卻永遠亮著,溫暖著他,也溫暖著這座小城裡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喜歡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請大家收藏:()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