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三這人,是村裡出了名的懶骨頭。爹娘在世時還能管著他些,前年二老相繼過世,他便徹底成了脫韁的野馬,整日裡遊手好閒,東家蹭頓飯,西家討口酒。村中長輩沒少勸他尋個正經活計,他卻振振有詞:“忙忙碌碌為哪般?人生不過吃睡二字。”
這年清明才過,村西頭的老守墓人病得下不了床。村長尋思著找人臨時看管墳場,每日清掃落葉,添添新土,免得野狗糟蹋了先人安寧。村裡壯勞力個個嫌這活兒晦氣,唯有賴三聽說管飯還有幾個銅板可拿,便拍著胸脯應了下來。
頭兩日,賴三還算儘職,日頭剛落便提著燈籠在墳場轉悠。可沒過幾天,他就動了歪心思——清明剛過,不少墳前還擺著瓜果點心、酒肉祭品。
“反正死人又不會吃,放著也是爛掉。”這般想著,他趁夜深人靜,偷偷將祭品搜羅回家,大快朵頤。
如此過了半月,老守墓人的身子不見好轉,賴三的膽子卻越來越肥。這夜月黑風高,他提著燈籠照例“巡查”,忽見一座無主老墳後似有微光閃爍。撥開雜草一看,竟是個半埋土中的陶罐。
賴三心頭一跳,四下張望無人,便抽出隨身帶的短鏟挖掘起來。不過半柱香功夫,便挖出個沉甸甸的罐子。揭開密封的油布,他倒抽一口涼氣——裡麵滿滿當當全是銅錢!
“發財了發財了!”賴三手忙腳亂地將罐子抱回守墓小屋,數也不數便抓了一把塞進懷裡,餘下的藏在床底磚石下。
翌日天剛亮,賴三就迫不及待溜進城裡。他先到館子點了整隻燒雞、半斤醬牛肉,又要了壺好酒,吃得滿嘴流油。酒足飯飽後,他晃到賭坊,不到兩個時辰便將懷裡的銅錢輸了大半。
“橫豎床底下還有。”賴三毫不心疼,又摸出把銅錢,扯了匹新布,稱了幾斤豬肉,傍晚時分哼著小曲回到村裡。
怪事就從這天夜裡開始。
賴三睡到半夜,忽覺渾身刺癢。點燈一看,手臂上竟長出些灰綠色的黴斑,摸上去又濕又冷。他以為是沾染了墳場濕氣,並不在意,翻個身又呼呼大睡。
此後幾日,他白天揮霍銅錢,夜裡身上黴斑就多長幾分。不出十天,黴斑已蔓延到全身,甚至臉上都覆了層薄薄綠毛,看上去活像塊發了黴的糕餅。村裡人見他這模樣,紛紛躲著走,孩童們更是見了他就哭。
賴三這才慌了神,去找郎中。郎中把脈後連連搖頭:“這病症實在古怪,老夫行醫三十年從未見過。脈象陰寒入骨,非藥石能醫啊。”
這日晚間,賴三正對著一盆清水照看自己可怖的模樣,忽聽門外咳嗽聲。開門一看,竟是老守墓人拄著拐杖站在那兒,也不知是怎麼從病榻上掙紮過來的。
“老人家,您怎麼來了?”賴三忙扶他進屋。
老守墓人卻不坐,一雙昏花老眼直盯著賴三:“後生,你可是在墳場裡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賴三心裡“咯噔”一下,支支吾吾不敢答話。
老守墓人歎口氣,顫巍巍地點了點他胸口的黴斑:“這是陰司債,躲不掉的。你是不是挖到了一罐銅錢?”
賴三見瞞不過,隻得點頭。
“造孽啊!”老守墓人跺腳道,“那是買路錢!是活人埋在交界處,打點陰差過往的。這錢花了多少,就得在陰間當多少年橋夫,抬那些過不了河的亡魂!你花了多少?”
賴三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在地:“我、我花了一大半...老人家,求您救救我!”
老守墓人搖頭歎息:“晚了晚了。那錢是不是越花越輕,像是摻了雜質?”
賴三猛地想起,那些銅錢確實比尋常銅錢輕些,顏色也暗沉,當時隻當是年代久遠,並未在意。
“買路錢陽間重,陰間輕。你每花一枚,陰司簿上就記下一筆債。”老守墓人咳嗽幾聲,“如今隻有一個法子:你需得在七七四十九日內,往每座墳頭撒紙錢贖罪。紙錢要真心誠意的撒,撒的時候要念著‘陽間債,陰間還,借道過路莫為難’。四十九日後子時,若黴斑消退,便算躲過一劫。若不然...”老人搖搖頭,不再多說,拄著拐杖蹣跚離去。
賴三癱坐在地,如遭雷擊。呆坐半晌,他猛地跳起來,翻出床底下剩的銅錢,連滾帶爬跑到那座無主老墳前,將錢全倒回坑裡,填土埋好,磕頭如搗蒜。
第二天起,村裡人見到了前所未有的奇景:賴三像是換了個人,天不亮就起身,買來成遝的紙錢,一座墳一座墳地撒過去。他不再懶散,反而有種瘋魔般的急切,一邊撒紙錢一邊喃喃自語:“陽間債,陰間還,借道過路莫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