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鎮東頭有座老祠堂,青磚灰瓦,門前兩棵大槐樹。這裡本是鎮上孩童讀書的學堂,眼下卻隻剩一個學生——八歲的狗娃,還有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塾師,姓周名正言。
周先生在這鎮上教了二十多年書,原本學生濟濟一堂。可這幾年鎮上富戶紛紛搬去縣城,留下的窮苦人家,孩子要麼下地乾活,要麼學手藝謀生,能讀書的越來越少。
這日午後,陽光透過槐樹葉隙灑在書桌上,狗娃正搖頭晃腦地讀著《三字經》。周先生眯著眼聽著,手中折扇輕搖。
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東家趙員外帶著個錦衣少年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家丁。
“周先生,教書呐?”趙員外腆著肚子笑道,手上的金戒指在陽光下晃眼。
周先生起身拱手:“趙員外今日怎麼得空來學堂?”
趙員外將身後的少年推到前麵:“這是城裡王掌櫃的公子,名喚文彬,想來咱們學堂讀書。”說著又壓低聲音:“王掌櫃可是答應捐十兩銀子修繕祠堂呢!”
周先生打量那少年,約莫十二三歲模樣,衣衫華貴,眉眼間卻透著驕縱。再看狗娃,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正怯生生地望著來人。
“學堂空位多的是,何必專門跑來?”周先生疑惑道。
趙員外乾笑兩聲,將周先生拉到一旁:“實不相瞞,王掌櫃要求單獨授課,不能與...與那些粗鄙孩童同堂。”說著瞥了眼狗娃,“橫豎就一個學生,不如讓狗娃回家幫忙種地,他爹前幾天還跟我說佃的田地忙不過來呢。”
周先生頓時沉下臉來:“員外此言差矣。狗娃雖貧,卻是讀書的好材料,上月教的《千字文》已能默寫大半。豈能因富家子弟要來,就趕走貧家孩兒?”
趙員外不以為然:“一個佃戶的孩子,讀書有何用?不如早些務農實在。周先生,王掌櫃答應除了修繕銀兩,每月還多付三兩束修呢!”
這時那王公子忽然指著狗娃嚷道:“爹,我不要和這窮酸小子一同讀書!他身上有味兒!”
狗娃霎時紅了臉,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子。周先生看在眼裡,心中一陣刺痛。
“趙員外,恕難從命。”周先生正色道,“學堂本是教化之地,豈能嫌貧愛富?”
趙員外也拉下臉來:“周先生,我可是這學堂的東家!祠堂是我趙家祠堂,束修也是我趙家出的。我說收誰就收誰,讓誰走誰就得走!”
周先生白須微顫,沉默片刻,忽然走向書桌,開始收拾筆墨紙硯。
趙員外愣住:“先生這是做什麼?”
“收拾行裝,辭館而去。”周先生平靜地說。
趙員外頓時慌了。周先生是方圓幾十裡最有學問的先生,若是辭館,莫說王掌櫃的兒子,就是本地孩童也都無處讀書了。更何況周先生德高望重,這事傳出去,他趙員外的臉麵往哪擱?
“周先生何必動氣?”趙員外忙賠笑,“有事好商量嘛。要不這樣,讓狗娃留下,王公子也收下,兩人一同讀書如何?”
那王公子立刻跳起來:“不行!我不要和窮鬼一起讀書!”
周先生手中動作不停,淡淡道:“教書先教德,你這般行事,我怎能留下?”
趙員外急道:“周先生!您都這年紀了,辭館去哪謀生?再說,這些窮孩子讀不讀書有何要緊?您何必為他們斷了自己生計?”
周先生已經收拾好行李,隻有一個小小的書箱。他走到狗娃麵前,摸摸他的頭:“今日教的《三字文》,回去好生溫習。明日...明日先生再想辦法教你。”
狗娃眼中含淚,緊緊抓住周先生的衣角:“先生彆走...”
周先生鼻子一酸,卻強忍住了,轉身對趙員外拱手道:“這些年來,多謝員外照應。周某去意已決,不必再勸。”
趙員外真急了,攔在門前:“周先生!您可不能走!這樣,讓狗娃留下,我再多出些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