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綿綿的黔東南群山裡,散落著許多侗族村寨。其中有個叫“高雲寨”的村子,坐落在青山環抱之中,寨中鼓樓聳立,花橋橫跨溪水,本應是個世外桃源,可那裡的生活卻總是缺少些什麼。
“唉,日子怎麼這麼沒滋味啊!”寨老阿公常常坐在鼓樓前,望著默默勞作的族人歎息。
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田打獵,織布縫衣,生活一切正常,卻總是少了點生氣。寨子裡除了必要的交談和勞動時的號子,幾乎聽不到任何歌聲和笑語。年輕人不會唱歌談情,節日慶典也隻是默默地喝酒吃飯,就連最該熱鬨的婚禮,也安靜得像送葬。
這裡的人們,心裡仿佛都壓著一塊石頭。
寨子東頭住著個叫蟬妹的姑娘,今年剛滿十六。她父母早逝,跟著舅舅一家生活。蟬妹長得不算特彆漂亮,但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看人時仿佛能直透心底。最特彆的是,她對聲音極其敏感,能分辨出山林裡每一種鳥兒的啼鳴,能聽懂溪水中每一處漩渦的吟唱。
然而,蟬妹最癡迷的,卻是夏日裡那陣陣蟬鳴。
每年六月,當第一聲蟬鳴打破山林寂靜,蟬妹就會放下手中的活計,側耳傾聽。隨著盛夏來臨,蟬鳴越來越響,越來越密,她會趁著放牛、打豬草的工夫,獨自跑到寨子後山的竹林裡,一動不動地聽上大半天。
“看那啞巴蟬又在發呆了!”寨裡的年輕人常常這樣取笑她。
蟬妹從不理會這些閒言碎語。在她耳中,那單調刺耳的“知了——知了——”聲中,藏著外人聽不懂的奧秘。她能聽出幾十種蟬鳴的不同,有的高亢,有的低沉,有的短促,有的悠長。更奇妙的是,當無數蟬兒齊鳴時,那聲音竟會自然形成一種和諧的多聲部,高低錯落,彼此呼應,如同天地間最自然的合唱。
“你們聽不見嗎?那聲音裡有好多層呢!”蟬妹曾興奮地向表姐妹描述。
可大家都搖頭,覺得她腦子有些不正常。
舅舅舅媽為此操碎了心,找過藥師給她開藥,還請了巫師來驅邪,但都無濟於事。蟬妹依然我行我素,整日與蟬聲為伴。
這年夏天格外炎熱,蟬鳴也比往年更加響亮。一天午後,蟬妹照例來到竹林,聽著滿山蟬鳴,忽然心有所動,不自覺地張開嘴,試著模仿那聲音。
“知...知...”她的聲音單薄而生澀,與林中蟬鳴相去甚遠。
但她並不氣餒,日複一日地練習。漸漸地,她發現自己能同時發出兩種不同的聲音——喉嚨裡振出低鳴,唇齒間擠出高音。這種奇特的雙聲唱法令她自己也驚訝不已。
一天,她正在林中練習,忽然聽見背後傳來輕笑。回頭一看,是寨子裡最受人尊敬的老奶奶——薩婆婆。
蟬妹頓時紅了臉,以為自己又要被訓斥。
不料薩婆婆卻顫巍巍地走過來,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孩子,你再唱一遍給我聽聽。”
蟬妹怯生生地照做了。薩婆婆聽後久久不語,最後喃喃道:“這聲音...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聽過的故事...那時咱們侗人也是會唱歌的...”
從那天起,薩婆婆不再反對蟬妹進山,有時還會給她講一些關於歌的傳說。蟬妹這才知道,原來侗族先祖也是能歌善舞的,隻是不知從何時起,這份天賦失傳了。
盛夏的一天,寨子裡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鄰寨派人來提親,想要寨老阿公的女兒阿朵姑娘嫁過去。按規矩,兩個寨子的年輕人應該對歌三天,互相了解。可高雲寨沒人會唱歌,鄰寨的歌隊唱了半天,不見回應,覺得受了侮辱,憤然離去。
阿朵姑娘躲在屋裡哭了三天。她其實早已有心儀的對象,是鄰寨的一個小夥子,本指望通過這次對歌與他互通心意,如今希望破滅,整個人都憔悴了。
蟬妹看著阿朵的模樣,心裡一陣刺痛。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蟬,在林中自由鳴唱,那聲音喚醒了整座大山,萬物都跟著她一起歌唱。
第二天一早,蟬妹找到阿朵,拉著她的手說:“阿朵姐,我有辦法了。”
她帶著阿朵來到竹林,開始教她那種奇特的雙聲唱法。起初阿朵怎麼也學不會,但在蟬妹耐心指導下,終於摸到了一點門道。
“你要讓心裡的聲音和嘴上的聲音分開走,就像林子裡的蟬,有高有低,卻和諧如一。”蟬妹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