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子湖畔有個臨安城,城南住著個叫柳清源的畫師。這人彆的不會,單會畫畫,尤其擅畫人像。他那支筆啊,蘸的不是墨,倒像是蘸了魂兒,畫誰誰活。可這本事沒給他帶來富貴,反倒招來一段奇事。
柳畫師而立之年才娶了妻子素娥。那素娥原是賣豆腐人家的女兒,生得眉目如畫,性子溫婉得像春水。兩人成親後,琴瑟和鳴,恩恩愛愛。柳清源給素娥畫了無數小像,有在窗下繡花的,有在院裡澆花的,每一幅都眉眼含笑。
誰知好景不長,成親第三年上,素娥染了場風寒,竟一病不起。柳清源把臨安城的名醫請了個遍,藥渣子在門口堆成了小山,到底沒留住妻子。
素娥去的那天,柳清源把自己關在畫室裡三天三夜。再出來時,手裡捧著一幅等身高的肖像——畫上的素娥穿著他們成親那日的嫁衣,眉眼含情,唇角帶笑,連耳垂上那顆小米粒似的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從此柳清源就變了個人。他在臥房裡給這幅畫設了個座,日日對著說話。
“素娥,院裡的海棠開了,你最愛的那株垂絲海棠。”
“今兒個西街新開了家糕點鋪子,賣的芙蓉糕看著倒好,隻是定不如你做的好吃。”
“下雨了,你記得多添件衣裳。”
鄰居們都道柳畫師瘋了,好好一個人,竟把畫當成了活人。柳清源卻不管這些,照舊日日對畫言語。說也奇怪,那畫掛得久了,竟越發鮮活起來,畫中人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隨時會眨一下。
這年七夕那晚,柳清源多飲了幾杯,對著畫像喃喃道:“素娥啊素娥,你若真有靈,就應我一聲罷...”
正說著,忽見畫中素娥的眼角,慢慢滲出一滴淚珠兒,順著臉頰滑落,在畫紙上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
柳清源酒都醒了,撲到畫前,伸手去摸那淚痕——濕漉漉的,還帶著溫度。他先是驚,後是喜,抱著畫框又哭又笑:“你還在!你果然還在!”
從這天起,柳清源萌生了個癡念:他要把素娥從畫裡“畫”出來。
這個“畫”出來,可不是尋常的畫法。柳清源翻遍了古籍,找到個“以精血入畫”的法子。每日清晨,他刺破指尖,滴三滴血在硯台裡,研墨作畫。他想著,既然畫能通靈,若以自身精血為引,或許真能把妻子的魂兒從畫裡引出來。
他在那幅肖像旁邊,又畫了一幅素娥——這次畫的是她提著裙擺,一隻腳已邁出畫框。畫完這幅,柳清源瘦了一圈,可眼睛卻亮得嚇人。
說也奇怪,自打他開始畫這第二幅畫,家裡就出了怪事。有時半夜能聽見女子輕輕的歎息聲,早上起來,會發現畫架前的地上有濕腳印,像是剛從外麵回來。
這晚月圓,柳清源在畫室待到三更。正要歇息,忽聽見臥房裡有動靜——是素娥生前最愛哼的那首《采蓮曲》。他心頭狂跳,輕手輕腳走到臥房門口,從門縫往裡瞧。
這一瞧不要緊,但見月光如水,灑在那幅肖像上。畫中的素娥竟不見了,空留一身嫁衣掛在畫中。而梳妝台前,坐著個窈窕的身影,正對鏡梳頭——不是素娥是誰?
柳清源推門的手直發抖,聲音都變了調:“素、素娥?”
那身影聞聲回頭——眉眼確實是素娥,隻是麵色過於蒼白,像是宣紙的顏色。她看著柳清源,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身影漸漸變淡,最後化作一縷輕煙,又回到了畫中。
這次之後,柳清源更確信妻子能回來。他越發瘋狂地作畫,一幅接一幅:素娥在園中撲蝶的,素娥在廚房做飯的,素娥在燈下看書的...每畫一幅,他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而畫中的素娥卻越來越鮮活。
鄰居好久不見柳清源出門,覺得蹊蹺,這日結伴來探望。敲了半天門沒人應,推門進去,但見滿屋子都是素娥的畫像,或坐或立,或笑或嗔,看得人眼花繚亂。
柳清源倒在畫架前,已經沒了氣息。他手裡還握著畫筆,麵前是最後一幅畫——畫的是他自己。
怪的是,那幅等身肖像裡的素娥,不知何時變了模樣:原本含笑的嘴角垂了下來,眼角又多了一道淚痕。而柳清源自畫的那幅,竟和他本人分毫不差,連最後那一刻期盼又絕望的神情都捕捉到了。
眾人唏噓不已,正準備收斂柳清源的屍身,卻見那兩幅畫突然泛起柔和的白光。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柳清源的屍身竟漸漸化作點點熒光,飛入了他的自畫像中。
再看時,那幅自畫像已經掛在素娥肖像的旁邊。畫中的柳清源微笑著,向素娥伸出手;而素娥肖像上的淚痕消失了,嘴角重新揚起,也向他伸出了手。兩幅畫挨得極近,畫中人的指尖幾乎碰在一起。
有個老畫師聽聞此事,來看後連連稱奇:“這是畫魂啊!柳畫師癡心感天,以精血為引,竟真的把自己畫進了畫裡,與妻子團聚了。”
更奇的是,自那以後,每逢月圓之夜,有人從柳家老宅經過,能聽見裡麵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像是夫妻在夜話。還有那膽大的扒著門縫瞧過,說看見兩幅畫裡的人會動——柳清源給素娥描眉,素娥替柳清源理衣領,恩愛如初。
臨安城的人都說,柳畫師這是求仁得仁,終於和妻子在畫中相守了。那宅子一直空著,但屋裡纖塵不染,那些畫都保存得好好的,尤其是並肩掛著的兩幅肖像,顏色曆久彌新,像是昨天才畫好的。
後來有個遊方道士路過,在宅前駐足良久,歎道:“情深可破虛實,癡念能通陰陽。這畫中世界,誰說就不是另一重天地呢?”
從此,柳清源和素娥的故事就在臨安城流傳開來。那些恩愛的夫妻,都會來這老宅前拜一拜,求個長相廝守;而那些學畫的後生,更是把柳清源奉為畫聖——不過長輩們都會告誡:“畫可通靈,但切莫執迷,否則人畫不分,真假難辨啊。”
至於柳清源和素娥是不是真在畫中得到了永生,誰也說不清。隻是那兩幅畫至今還掛在老宅裡,月明風清之夜,似乎還能聽見輕輕的、滿足的歎息聲。
這大概就是情到深處的緣故——真的、假的,活的、畫的,又有什麼要緊?能相守,便是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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