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個‘將軍’糖人。”書生說。
阿糖抬頭看他一眼,輕聲道:“客官,糖人不過是解悶的玩意兒,當不得真。”
書生苦笑:“姑娘放心,區區曉得。”說著掏出銅錢排在攤上。
阿糖不再多言,手下翻飛,不一會兒,一個跨馬提槍、威風凜凜的將軍糖人便做好了。書生接過糖人,道了聲謝,蹣跚離去。
這書生姓陳,名慕雲,曾是金陵城中有名的才子,十八歲中舉,意氣風發,誰知此後屢試不第,如今年近四十,仍是個窮秀才。
當晚,陳慕雲小心地舔了一口糖人,和衣躺下。
夢中,他成了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金戈鐵馬,氣吞萬裡。沙場上,他運籌帷幄,決勝千裡;朝堂上,他慷慨陳詞,一言九鼎。他體驗了號令三軍的威嚴,也感受了保家衛國的豪情...
翌日醒來,陳慕雲怔怔地望著破舊的屋頂,夢中那種揮斥方遒的感覺猶在心頭。他起身走到書案前,看著自己昨日寫了一半的文章,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大丈夫當如霍驃騎,建功立業,豈能皓首窮經,老死牖下!”他喃喃自語。
從那天起,陳慕雲像變了個人,不再埋頭苦讀,整日與人高談闊論,說要投筆從戎,建功立業。妻子勸他,他隻道“婦人見識”;朋友勸他,他反笑人“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不出三月,家中積蓄被他揮霍一空,妻子氣得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昔日朋友也漸漸疏遠了他。
這日,醉醺醺的陳慕雲又來到阿糖的攤前,指著她大罵:“妖女!都是你的妖術害我!”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陳慕雲越發激動:“諸位評評理!這妖女的糖人蠱惑人心!我本是安分讀書人,吃了她的糖人,如今家破人散!”
阿糖靜靜看著他,等他說完,才輕聲問:“陳秀才,糖人可曾讓你不做夢?”
陳慕雲一愣:“自是要做夢...”
“夢醒之後,糖人可還控製你的言行?”
“這...”陳慕雲語塞。
阿糖歎了口氣,從攤下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來看,裡麵是幾個簡單的吹糖工具和一小罐糖料。
“陳秀才,我與你講個故事。”阿糖的聲音平靜如水,“從前有個小女孩,父母早亡,跟著爺爺以吹糖人為生。爺爺手藝極好,吹的糖人栩栩如生。小女孩問爺爺秘訣,爺爺說,沒什麼秘訣,無非是靜下心來,仔細觀察,把看到的模樣吹出來。”
圍觀的人們靜了下來,連陳慕雲也怔怔地看著她。
阿糖繼續道:“後來小女孩長大了,爺爺也走了,隻剩她一人。她發現自己吹的糖人有個奇處——吃下的人會夢見糖人的‘一生’。起初她很害怕,以為自己是妖孽,直到有一天,一個終日鬱鬱的秀才買了個‘農夫’糖人,夢見耕種的辛苦與收獲的喜悅後,忽然明白了生活的不易,從此振作起來。”
“她這才明白,糖人沒有魔力,隻是讓人體驗彆樣的人生。夢醒之後,有人因此感悟,珍惜當下;也有人如癡人說夢,迷失其中。”阿糖看向陳慕雲,“糖人何錯之有?”
陳慕雲麵紅耳赤,呆立半晌,忽然向阿糖深深一揖:“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是慕雲執迷了。”說罷,轉身離去。
後來聽說,陳慕雲接回妻兒,一邊教書維持生計,一邊讀書寫作,數年後竟成了小有名氣的鄉野詩人,詩中飽含人生百態,再不是從前那般無病呻吟。
日月如梭,轉眼三年過去。一日,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阿糖的攤前——是荊十三。
他比三年前清瘦了些,眼神卻不再冰冷,反而有種釋然的平靜。
“荊大俠,你...你出來了?”旁邊有人認出他,驚訝道。
荊十三微微一笑:“刑期已滿。”轉向阿糖,恭敬一禮,“特來感謝姑娘。”
阿糖抬眼看他,輕輕點頭:“不必謝我,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
原來,那日荊十三自首後,供認所有罪行,因有檢舉之功,且多起命案另有隱情,最終判了三年監禁。獄中他協助破獲多起積案,又因表現良好,得以提前釋放。
“還是要謝姑娘的糖人。”荊十三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小心打開,裡麵竟是三年前那隻蝴蝶糖人的碎片,已經發黃變硬,卻仍看得出大致形狀。
“這...”阿糖有些驚訝。
“獄中三年,每當我迷茫時,就看看這些碎片,想起破繭而出的痛與自由。”荊十三輕聲說,“若不是姑娘的糖人,我恐怕還是那個渾渾噩噩的殺手,終有一日橫屍街頭。”
阿糖沉默片刻,從攤下取出一塊新的糖料,手指翻飛,很快吹出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與三年前那隻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送給你。”阿糖將糖人遞過去,“重新開始吧。”
荊十三接過糖人,眼中似有淚光閃動。他鄭重地收起糖人,再次向阿糖行禮,轉身融入人群。
夕陽西下,秦淮河上波光粼粼。阿糖收拾著攤位,望著河中倒映的萬家燈火,輕輕歎了口氣。
賣糖人的這些年,她見過太多人在夢境中迷失,也見過更多人因夢境而醒悟。糖人本無魂,賦予它意義的,終究是吃糖人的那顆心。
就像這秦淮河水,日夜奔流,倒映著悲歡離合,河水本身卻隻是水而已。
“明天,還是吹糖人罷。”阿糖喃喃自語,背起行囊,消失在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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