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粵交界的山野間,有個不過百十來戶的鳳棲村。這村子雖小,卻在潮汕一帶頗有名氣,全因村裡代代相傳的英歌舞。
鳳棲村的英歌舞不同尋常。舞者們臉戴木製麵具,手持短棍,踏著鼓點起舞,動作剛勁有力,氣勢磅礴。他們所戴的麵具,個個都是梁山好漢的模樣——宋江、盧俊義、吳用……唯獨領舞的“頭槌”臉上,從來不是梁山好漢。
村裡老人都知道,祠堂最深處的樟木箱中,藏著一麵遠古時代的蚩尤麵具。
這麵具非木非石,色如青銅卻輕如硬紙,麵上三目,額生雙角,獠牙外露,透著說不出的凶煞之氣。村裡流傳著一句祖訓:“蚩尤麵,凶煞現;心不淨,禍人間。”
村中有個後生叫阿良,年方十九,性子溫和得有些懦弱。他自幼父母雙亡,靠村裡百家飯養大。彆的少年舞英歌虎虎生風,他卻連短棍都揮不利索。村中孩童常追著他喊“怯良仔”,他也不惱,隻是憨憨一笑。
這年開春,禍事降臨鳳棲村。
一夥流寇從海上而來,洗劫沿海村鎮。他們凶殘異常,所過之處雞犬不留。距鳳棲村不過三十裡的幾個村子已遭毒手,屍橫遍野。
村裡緊急商議對策。
“聽說那夥賊人明日就要到咱們這兒了!”村長陳老拄著拐杖,眉頭緊鎖,“咱們村的青壯加起來不過五十多人,如何抵擋那上百號凶徒?”
祠堂內一片沉默。鳳棲村偏安一隅,村民多是耕田捕魚的尋常百姓,哪懂得廝殺拚命。
“要不...我們逃吧?”有人小聲提議。
“逃?能逃到哪裡去?祖祖輩輩的基業都在這裡啊!”村中教英歌舞的教頭林武猛地站起來,“我倒要看看,是他們刀快,還是我的棍狠!”
“硬拚無異於以卵擊石。”陳老搖頭歎息,忽然目光轉向祠堂深處那口樟木箱,“或許...隻有一個法子了。”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不可!那東西邪性太重,上兩個用它的人什麼下場,大家忘了嗎?”林武急道。
三十年前,村中第一勇士林大強戴上麵具退敵,卻失控打傷多名村民,最後力竭而亡;六十年前,舞藝精湛的陳三姑為救被山賊擄走的孩子戴上麵具,孩子雖救回,她卻從此瘋瘋癲癲,投河自儘。
“我知道風險。”陳老沉重地說,“可眼下還有彆的路嗎?”
“我去吧。”一個出人意料的聲音從祠堂角落傳來。
眾人回頭,竟是阿良。他站在那裡,雙手微微發抖,眼神卻異常堅定。
“我自幼受鄉親養育之恩,如今村子有難,我...我不能退縮。”
林武皺眉:“阿良,你連普通英歌都跳不好,如何駕馭得了那麵具?”
“正因為我一無是處,才該我去。”阿良苦笑,“村裡能舞英歌的都是好手,萬一失控,損失太大。而我...本就沒什麼用。”
陳老凝視阿良許久,終於緩緩點頭:“孩子,這不是兒戲。麵具中的凶煞之氣會侵蝕心神,你必須守住本心,否則...”
“我明白。”阿良深吸一口氣,“我會儘力。”
夜深人靜,祠堂燭火通明。
樟木箱被打開,那麵傳說中的蚩尤麵具靜靜躺在紅布上。在燭光映照下,麵具上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三隻眼睛似有暗光流動。
阿良洗淨身體,換上特製的黑色舞衣,按照古禮祭拜天地祖先。
“戴上後,你隻有一夜時間。”陳老將麵具鄭重遞到阿良手中,“明日日出,賊人必到。你必須在此之前,學會控製它。”
阿良接過麵具,手抖得厲害。那麵具觸手冰涼,一股莫名的煩躁感頓時湧上心頭。
“記住,你是麵具的主人,不是它的奴隸!”林武重重拍他肩膀。
阿良點頭,深吸一口氣,將麵具緩緩覆在臉上。
刹那間,天旋地轉。
他感覺一股狂暴的力量如洪水決堤,衝入他的四肢百骸。眼前一片血紅,耳邊響起無數廝殺呐喊。憤怒、仇恨、毀滅的欲望如野草瘋長,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吞沒。
“殺...殺...”一個古老而凶戾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蕩。
阿良不由自主地抓起旁邊的英歌短棍,衝出祠堂。
“攔住他!”林武大喝。
村中幾位英歌舞好手早已持棍以待,見阿良衝出,立刻結成陣勢將他圍住。
“第一陣,困獸陣!”林武指揮道。
八根短棍從不同方向襲來,阿良本能地揮棍格擋。麵具賦予他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棍法淩厲如電,幾下便將眾人逼退。
“第二陣,伏虎陣!”
又八人加入戰團,十六根短棍如天羅地網。阿良越戰越勇,蚩尤的凶煞之氣讓他隻想破壞眼前一切。
“砰!”一根短棍擊中他的後背。
疼痛刺激下,阿良眼中血光更盛,一棍掃去,竟將兩名村民打飛出去,口吐鮮血。
“不好!他要失控了!”陳老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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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良即將徹底迷失時,他瞥見被打傷的村民——那是常給他送臘肉的王嬸的兒子,是總叫他去家裡吃飯的李叔...
“不...不行...”阿良咬破嘴唇,劇痛讓他短暫清醒,“我不能...傷害鄉親...”
他強壓心中殺意,棍法由攻轉守。
“有效!他聽得到我們!”林武驚喜道,“第三陣,降魔陣!”
三十二人齊上,棍影重重。阿良在陣中左衝右突,既要抵抗麵具的侵蝕,又要應對四麵八方的攻擊。
漸漸地,他摸索到一種微妙平衡:將蚩尤的暴戾之氣引向假想的“敵人”,而對鄉親隻守不攻。
一夜苦鬥,東方既白。
當第一縷陽光灑落,阿良終於精疲力竭地倒下。麵具摘下時,他整張臉蒼白如紙,卻露出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