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白天是權力的中心,夜晚則是傳說與秘密的溫床。在層層疊疊的宮牆之外,護城河拐角的地方,矗立著一座孤零零的角樓。這角樓比彆的更老,更破敗,飛簷上的琉璃瓦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灰黑的陶土,像一位掉了牙的老人,在風中無聲地歎息。
角樓頂上,掛著一口青銅古鐘。鐘上鏽跡斑斑,爬滿了青苔,看上去幾百年沒人敲過了。可宮裡的老人們都說,這口鐘有靈,裡麵住著個“守時鬼”。
這“守時鬼”可不是什麼青麵獠牙的惡煞,它不害人,也不索命,它隻做一件事:守時。每到午夜,當子時的更鼓敲響第一聲,那口古鐘便會“當——”地一聲,自己響起來。鐘聲不響亮,甚至有些沉悶,像是從水底傳來,卻奇異地能穿透最厚的宮牆,飄進每一個值夜宮人的耳朵裡。
怪就怪在這鐘聲上。但凡在午夜聽到了這聲鐘響的人,第二天,必定會在某個固定的時辰,遇上一件一模一樣的倒黴事。這事兒可大可小,小到走路平地摔一跤,摔掉一顆門牙;大到被太後的貓抓花了臉,挨一頓板子。總之,逃不掉。
所以,宮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子時之後,誰也彆在角樓附近晃悠。值夜的太監宮女,要麼早早用棉花堵住耳朵,要麼就乾脆祈禱自己睡得沉些,什麼也聽不見。久而久之,這“守時鬼”的鐘聲,就成了宮裡人最忌諱的讖語。
這一年,宮裡新來了一批侍衛,都是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血氣方剛,天不怕地不怕。其中有個叫張虎的,人如其名,長得虎背熊腰,力氣大得能抱起宮門口的石獅子。他自小在鄉下聽多了神神鬼鬼的故事,心裡頭最不信這個邪。
“什麼守時鬼?我看就是些老太監自己嚇自己,編出來嚇唬新人的!”張虎在宿舍裡,一邊擦拭著他的佩刀,一邊對同事們嚷嚷,“什麼鐘聲能帶來厄運?要是真有,我張虎倒要會會它!”
老侍衛李哥聽了,連忙擺手,壓低聲音說:“虎子,可不敢亂說!這宮裡的怪事多著呢。前年,有個小太監子時聽了鐘聲,第二天午時端茶給主子,手一抖,滾燙的茶水全潑在了主子手上,當場就被打斷了腿,攆出宮去了。還有個宮女,聽了鐘聲,第二天申時在井邊打水,腳下一滑,人就掉下去了,撈上來時都沒氣了。這事兒,邪乎得很!”
張虎“嗤”地一聲笑了,把刀“哐當”一聲插回鞘裡:“李哥,你這就是迷信。那小太監本來就是個毛手毛腳的,那宮女說不定是自己不小心。跟一口破鐘有什麼關係?今兒晚上,我就去那角樓底下等著,我倒要看看,是鬼厲害,還是我張虎的拳頭硬!”
大夥兒都勸他,可他哪裡聽得進去。他覺得,這正是自己立威的好機會。要是能破了這“守時鬼”的傳說,他在宮裡的地位可就穩了。
夜幕降臨,紫禁城被濃得化不開的墨色籠罩。更夫敲響了亥時的更鼓,宮裡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巡邏侍衛的腳步聲和偶爾的犬吠。張虎換上夜行衣,悄悄溜出了營房,徑直朝著那座陰森森的角樓走去。
月亮被烏雲遮著,隻有幾縷慘白的光從雲縫裡漏下來,照得角樓的輪廓愈發詭異。風穿過破敗的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有人在哭。張虎雖然膽大,但在這環境下,心裡也不免有點發毛。他清了清嗓子,壯著膽子,在角樓底下找了個避風的石階坐下。
他等啊等,眼皮開始打架。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遠處傳來了“梆——梆——”的聲音,那是更夫在敲子時的更鼓。
“梆……”
第一聲鼓響落下,萬籟俱寂。
張虎豎起了耳朵,心怦怦直跳。
“當——”
就在這時,那口古鐘響了。聲音沉悶、悠長,仿佛不是從鐘裡發出來的,而是從地底深處,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小錘,不偏不倚地敲在了張虎的心上。他渾身一激靈,睡意全無。
“切,就這?”張虎站起身,故意大聲咳嗽,又對著角樓的方向喊道,“什麼玩意兒!裝神弄鬼!有本事出來跟爺爺我比劃比劃!”
他喊完,四周又恢複了寂靜,隻有風聲回應他。張虎得意地笑了,覺得這傳說也不過如此。他伸了個懶腰,準備回營房睡覺。
第二天,張虎精神抖擻地去站崗。他把昨晚的事當笑話講給同僚聽,大家聽得心驚膽戰,他卻滿臉不在乎。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午時。張虎和另一個侍衛在宮牆上巡邏,陽光正好,曬得人暖洋洋的。
突然,張虎覺得頭頂一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啪”的一聲脆響,一塊瓦片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額頭上。他“哎喲”一聲,眼前一黑,差點從宮牆上摔下去。旁邊的侍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虎子!你怎麼樣?”
張虎捂著額頭,疼得齜牙咧嘴。他拿開手一看,滿手都是血。那塊瓦片也不知是從哪座宮殿的屋頂上掉下來的,正好砸中他。同僚們麵麵相覷,臉色都白了。老李哥跑過來,一看這情形,歎了口氣:“虎子,這……這不會就是那鐘聲的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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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虎又疼又氣,嘴上卻還硬著:“胡說八道!什麼報應!就是巧合!這宮裡房子老了,掉塊瓦片有什麼稀奇的!”
嘴上這麼說,但他心裡已經犯起了嘀咕。這事兒,也太巧了點。
到了晚上,張虎額頭上包著紗布,越想越氣。他覺得自己被一口破鐘給戲弄了,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不行,他得再去一次,這次非得把那“鬼”給揪出來不可。
於是,第二天夜裡,張虎又來到了角樓下。這次他帶了根木棍,還帶了一壺烈酒。他一邊喝酒,一邊對著角樓破口大罵,把村裡罵街的本事都使了出來。罵了半個時辰,罵得口乾舌燥,那鐘聲卻始終沒再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