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首哀歌,一首寫給故鄉、寫給親人、寫給逝去年華的哀歌。每一個音符都帶著血和淚,唱著“我們回不去了”,唱著“我們還在這裡”,唱著“彆忘了我們”。
阿木爾在鎮上跟老秀才學過一種叫“工尺譜”的古樂譜,老秀才說,這是幾百年前的調子了,早就沒人會唱了。當時他隻是覺得好玩,如今,這失傳的旋律,卻由一群死去的士兵,用靈魂哼唱出來。
他看到那個年輕的士兵,空洞的眼神裡似乎閃過一絲波動。他仿佛也聽到了同伴們的歌聲,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們想唱,卻早已失去了發聲的器官和能力。幾百年來,他們隻是沉默地行軍,把這首哀歌憋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輪回。
隻有懂這古譜的人,才能聽見他們無聲的呐喊。
阿木爾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他不再害怕,心中隻剩下無儘的悲憫。他舉起笛子,不再猶豫,用儘全身的力氣,吹出了他聽到的那個旋律。
笛聲尖銳而清亮,像一把利劍,劃破了草原的死寂。
“嗚——”
那古老的調子,第一次在幾百年後,被一個活人用樂器奏響。它不再是無聲的哼唱,而是有了實體,有了穿透天地、震撼人心的力量。
正向前行進的鬼騎隊伍,突然停住了。
所有的白衣士兵,無論老少,都齊刷刷地轉過頭,望向了坡頂上的阿木爾。他們空洞的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情緒。那是震驚,是難以置信,是積壓了數百年的渴望,終於得到了回應。
那個頭盔歪斜的年輕士兵,臉上的悲傷幾乎要溢出來。他看著阿木爾,嘴唇翕動得更快了,仿佛在跟著笛聲一起“唱”。
老巴圖驚得說不出話。他看不見鬼魂,也聽不見歌聲,他隻看到孫子對著空氣吹笛子,而那群飄忽的鬼影,竟然停了下來,齊齊地看著他的孫子。這景象,比鬼騎本身還要詭異,還要讓他心驚肉跳。
“阿木爾!彆吹了!快回來!”他終於喊出了聲。
可阿木爾像是沒聽見,完全沉浸在那悲愴的旋律中。他一邊吹,一邊流淚,他要把這首歌,完完整整地還給它們。
笛聲在草原上回蕩,像是在為這支迷路的軍隊引路。
奇跡發生了。
隨著笛聲的流淌,那些白衣士兵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他們臉上的悲傷和執念,似乎在一點點消散。他們不再僵硬地望著前方,而是開始互相張望,眼神裡有了解脫和釋然。
那個年輕的士兵,對著阿木爾,緩緩地、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然後,他的身體化作一縷白煙,飄散在風中。
一個接一個,所有的白衣騎兵都開始消散。他們有的在微笑,有的在點頭,有的在最後一次回望故鄉的方向。他們像被春風吹化的雪,安靜地、徹底地消失在了這片他們守護了幾百年的草原上。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阿木爾的笛聲戛然而止。草原上恢複了寂靜,風依舊在吹,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卻不見了。天邊的烏雲,似乎也裂開了一道縫,透出了一絲微弱的光。
黑風口的方向,空空如也。
那支行走了幾百年的隊伍,終於停下了腳步。
阿木爾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老巴圖連滾帶爬地衝過去,一把抱住他,上上下下地檢查:“你沒事吧?傻小子,你剛才在乾什麼?”
阿木爾看著空蕩蕩的草原,輕聲說:“爺爺,他們……回家了。”
從那以後,漠北的牧民們再也沒有見過那支白衣鬼騎。
黑風口的風依舊很大,但牧民們說,那風聲裡再也沒有了哭嚎,反而像是一種悠長的歎息,帶著一絲安寧。
阿木爾再也沒有吹過那首哀歌。他說,那是屬於那些將士的歌,現在他們已經唱完了,就該讓他們安息。
老巴圖也變了。他不再說阿木爾的笛子是“娘們唧唧”的調調了。有時候,在晴朗的夜晚,他會讓阿木爾坐在蒙古包外,吹一些歡快的南國小調。他聽著那悠揚的笛聲,望著滿天繁星,心裡會想起那個下午,想起那支隻有他和孫子能“看見”的隊伍。
他知道,這片草原下,埋著英雄。而他的孫子,用一根竹笛,為這些英雄的靈魂,奏響了最後的安魂曲。
這個故事,就這樣在漠北草原上傳了下來。牧民們說,有些東西,你看不見,不代表它不存在。有些聲音,你聽不見,不代表它沒有在訴說。隻要還有一顆願意傾聽的心,那些被遺忘的故事,就終有被聽見的一天。而那首失傳的哀歌,也成了老巴圖和阿木爾祖孫之間,一個永遠的秘密,一份沉甸甸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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