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布滿皺紋,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目光落在柳子晉身上,沒有驚訝,隻有一絲了然的笑意。
“閣下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柳子晉吧?”老者的聲音蒼老而平和,不似鬼魅,倒像一位鄰家的老爺爺。
柳子晉大驚失色,連忙躬身行禮:“晚生柳子晉,不知……不知前輩是……”
老者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他指了指麵前的那篇策論,重新問道:“老夫問你,閣下認為,這篇策論,可入一甲否?”
一甲,那就是狀元、榜眼、探花。柳子晉定了定神,他知道,這不僅是考那篇文章,也是在考他這個狀元。他不敢怠慢,重新仔細看了一遍那篇策論。
片刻後,他抬起頭,誠懇地說道:“前輩,晚生鬥膽。此篇文章,辭藻華麗,對仗工整,引古博今,確有可觀之處。若論才學,足以名列前茅。”
老者微微點頭,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但是,”柳子晉話鋒一轉,“若論‘一甲’,則恐有不足。”
“哦?何以見得?”
“此文論安邊,大談‘以德服人’,廣引聖賢之言,看似仁德寬厚,實則空泛無物。邊患之事,錯綜複雜,非一個‘德’字可解。何時懷柔,何時征伐,如何屯田,如何互市,皆需有切實可行的方略。此文隻談其表,未及其裡,猶如畫餅,中看不中用。若以此策安邊,恐國庫耗儘,而邊患未除。故,晚生以為,此文章華而實不至,難入一甲。”
柳子晉一番話說完,額頭上已經見了汗。他這是在當麵駁斥一位“前輩鬼魂”的得意之作。
庫房裡原本嘈雜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鬼魂都停下了手中的事,齊刷刷地朝他看來。那場麵,成百上千道目光,有讚許,有好奇,也有不滿,讓柳子晉如芒在背。
那老者卻沉默了許久,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有失望,有釋然,最後化為一絲苦笑。
“好一個‘華而不實……”他長歎一聲,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滄桑,“老夫當年,就是憑著這樣一篇策論,名落孫山,鬱鬱而終啊。”
柳子晉心中一震。
老者站起身,整個庫房的鬼魂都跟著站了起來,對他深深一揖。
“我等皆是曆代科舉場上的失意之人,有的文章華麗卻空洞,有的思想深刻卻不合時宜,有的時運不濟,有的……隻是差了一點運氣。我們生前未能金榜題名,死後魂魄不散,便聚於此地,年複一年,重考一場,希望能寫出那篇能入‘一甲’的完美文章。”
老者指了指周圍的鬼魂,繼續說道:“可我們考了幾百年,寫了幾千篇,卻始終沒人能寫出自己心中那篇‘一甲’之文。因為我們被困在了自己的時代和學識裡,永遠無法超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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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柳子晉:“柳狀元,你一語道破了我們百年的執迷。文章之道,貴在‘經世致用’,空談誤國,實乾興邦。你比我們這些老古董,看得更透徹。你,不愧一甲之才。”
說完,老者對著柳子晉,再次深深一揖。這一次,不是禮節,而是發自內心的敬佩。
周圍的鬼魂也紛紛躬身行禮,口中喃喃:“受教了……”“經世致用,原來如此……”他們的身影開始變得越來越淡,臉上的執念和迷茫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釋然和解脫。
“多謝狀元點化,我等該去了。”
隨著老者話音落下,所有的鬼魂化作點點星光,如同螢火蟲一般,緩緩升騰,最終消散在從窗欞透進來的月光之中。
庫房裡恢複了寂靜,隻剩下柳子晉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那股陳年的墨香似乎也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的氣息。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柳子晉走出舊檔案庫,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回頭望去,那座古老的木樓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安詳,再也感受不到一絲陰森之氣。
從那以後,翰林院的“鬼考”傳說就徹底消失了。每逢中秋之夜,舊檔案庫再也聽不到翻書聲,隻有月光靜靜地灑在屋簷上。
而柳子晉,經過那一夜的奇遇,仿佛脫胎換骨。他不再是那個恃才傲物的年輕狀元,而是變得更加沉穩、務實。他為官一方,總是把百姓的疾苦放在首位,所上奏疏,無一不是切中時弊、條理清晰的良策。他後來官至宰相,輔佐君王,開創了一代盛世,成了大順朝曆史上名垂青史的賢相。
很多人都說,柳相爺的學問,是得了鬼神的真傳。隻有柳子晉自己知道,他得到的不是什麼鬼神之術,而是一群執著了數百年的讀書人,用他們的遺憾和解脫,為他上的最重要的一課——
文章寫得再好,若不能為國為民,終究隻是一紙空文。真正的“一甲”,不在考卷上,而在天下蒼生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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