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向左肩一道刀痕:“這一刀從上往下劈,力度極大卻隻入甲半分,說明薛將軍當時一定是矮身向前,用肩甲斜麵卸力,同時反擊……”
張愔如數家珍,竟從鎧甲傷痕中還原出十餘處戰鬥細節。
趙誠聽得目瞪口呆。他看守這套甲二十三年,隻當它是“靈異”,從未想過這些傷痕竟是活的戰史。
“所以它‘預知’戰事,會不會是這樣——”張愔沉吟道,“每當邊境異動,空氣中某種變化——也許是濕度、溫度,也許是遠處大軍調動傳來的地麵微震,喚醒了這套鎧甲‘記憶’中的某個相似時刻?於是它‘指’向當年薛將軍判斷敵軍最可能來的方向?”
這個解釋讓趙誠如醍醐灌頂。是啊,薛將軍三十年征戰經驗,早已成為本能。這套甲記錄了他每一次遇險、每一次判斷,某種程度上,它就是薛將軍軍事直覺的“物化”。
“那……那它現在指向大震關,是因為吐蕃新敗,不會再來了?”趙誠問。
張愔卻搖頭:“恰恰相反。吐蕃這次敗得蹊蹺——五千騎兵看似聲勢浩大,實則一觸即潰。我懷疑是佯攻。”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從大震關向東移動,停在了一個叫“斜穀”的地方。
“若我是吐蕃主將,明知大震關有備,便會明攻大震,暗度斜穀。斜穀道路崎嶇,但可直插鳳翔腹地。”
話音未落,庫房中突然響起“喀”的一聲輕響。
眾人猛回頭。
隻見那套明光鎧的右臂,不知何時抬起了寸許!
張愔瞳孔驟縮。趙誠更是驚得後退半步。
鎧甲的手臂緩緩抬起,鐵手指向地圖——但不是大震關,也不是斜穀,而是兩地之間的一個地方:臥牛崗。
“臥牛崗?”張愔快步上前,“這裡地勢平緩,無險可守,為何……”
他突然頓住,盯著地圖看了半晌,猛地一擊掌:“原來如此!從大震關潰退的吐蕃軍,若在此處轉向東行,一日夜便可抵臥牛崗。而從斜穀出來的奇兵,也正好在此會合!兩軍彙合後,兵力可達萬人,足可橫掃鳳翔西境!”
張愔轉身對親衛下令:“速傳我將令:虎賁營連夜開拔,趕赴臥牛崗設伏!再傳信斜穀守軍,加強戒備,但不可打草驚蛇!”
親衛領命飛奔而去。
張愔回望鎧甲,鄭重一揖:“多謝薛將軍提醒。”
鎧甲靜立無聲,唯有護心鏡映著跳動的燭火。
七天後,臥牛崗。
唐軍虎賁營三千精兵埋伏在山崗兩側的密林中。深秋的枯草足有半人高,正好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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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拂曉,果然見吐蕃騎兵從西麵而來,正是從大震關“潰退”的那支。約三千人,行軍鬆散,看似毫無戒備。
但領軍的虎賁營校尉王方察覺不對——這些騎兵雖然隊形散亂,但馬匹體力充沛,根本不像是經曆苦戰敗退的樣子。
他按住部下,繼續等待。
又過兩個時辰,東麵塵頭起,另一支吐蕃軍從斜穀方向出現,也是三千餘騎。
兩軍在臥牛崗下的河穀會合,果然如張愔所料。
吐蕃主將顯然沒料到此處會有伏兵,下令就地休整。正是午飯時分,炊煙嫋嫋升起。
王方知道時機到了。
一聲號炮衝天而起,兩側密林中箭如飛蝗。唐軍伏兵儘出,殺了吐蕃一個措手不及。
這一戰,殲敵兩千餘人,俘虜八百,餘者潰散。唐軍大獲全勝。
捷報傳回鳳翔,全城歡慶。張愔上表為將士請功,表中特意提到軍器監“修造甲械精良,助力戰事”,趙誠得了厚賞。
但隻有少數人知道,真正的功臣是庫房裡那套不會說話的明光鎧。
慶功宴後,張愔再次來到軍器監。
這次他帶來了一個木匣,打開後,裡麵是一副全新的、以金線編織的絛帶,還有一對鎏金的獸首吞肩。
“這套甲為鳳翔立下大功,該當修繕一新。”張愔親手為鎧甲係上絛帶,換下已經磨損的舊件,“但我有個請求——可否讓它在軍中巡展三日?讓將士們都看看,這套跟隨薛將軍征戰一生、如今仍在守護大唐的寶甲。”
趙誠猶豫道:“可這甲的異狀若傳開……”
“不必說異狀。”張愔微笑,“就說這是薛勇將軍的遺甲,曾在近日戰事中‘顯靈’庇佑將士——半真半假,既鼓舞士氣,又不至於被朝廷視為怪力亂神。”
趙誠恍然大悟。
次日,明光鎧被請出兵器庫,安置在軍營校場的高台上。
秋陽照射下,鎏金吞肩熠熠生輝,胸前的護心鏡光可鑒人。甲片上的每一道傷痕都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那不是瑕疵,而是勳章。
將士列隊走過,無不肅然起敬。有老卒認出某些傷痕的來曆,便向年輕士兵講述:“看這道,是陌刀砍的,當年薛將軍在怛羅斯……”“這道箭痕,聽說是在潼關……”
三日巡展,軍心大振。
第三日黃昏,最後一批士兵瞻仰完畢,趙誠指揮工匠將鎧甲請回兵器庫。
就在抬過門檻時,一陣秋風吹過,鎧甲右臂的護腕突然“哢”地輕響一聲。
趙誠下意識回頭。
隻見那鐵鑄的手指,在夕陽餘暉中,似乎極輕、極輕地動了一下——像是一個疲憊的老兵,終於可以放鬆下來,輕輕握了握拳。
當晚,趙誠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見一高大將軍,渾身浴血但目光炯炯,站在沙盤前。將軍手指在地形圖上移動,最終停在一處關隘,轉頭對他說:“此處,需多備弓弩。”
趙誠驚醒,窗外月正中天。
他披衣起身,點亮燈燭,展開地圖。憑著記憶找到夢中將軍所指的位置——那是西北方向另一個關隘,距離鳳翔三百裡。
趙誠研墨鋪紙,開始寫信。
這一次,他不再需要猶豫該不該寫、如何寫。他知道,有些東西比鬼神更真實,那就是一代代戍邊將士用血肉積累的經驗、智慧和本能。
這些不會隨著肉體消亡,而是會留在他們撫摸過的刀劍、披過的鎧甲、守衛過的關隘,以及接過他們責任的後來者心中。
就像那套明光鎧,薛將軍不在了,但它“記得”。
而趙誠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記憶”傳承下去。
窗外傳來打更聲,已是四更天。
兵器庫裡,月光依舊灑在那套明光鎧上。胸前的護心鏡靜靜反射著清輝,甲片上的傷痕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深邃。
它靜靜地立在那裡,像一位永不卸甲的老兵,依舊守衛著這片它用生命守護過的土地。
而遠處關山之外,長夜將儘,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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