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們鎮上有個神婆,都叫她王嬸。她住的院子在老街最裡頭,門口常年掛著一串紅布條,風吹日曬都褪成土黃色了。每到初一十五,就有人拎著米麵、提著雞鴨往那院子裡鑽。都說她本事大,能讓死去的人開口說話,跟活人嘮嗑。
王嬸問米的法子跟旁處不同。她不用香燭,不燒紙錢,就一碗白米,一碗清水。來問事的人得帶一升新米,親手倒進她家那隻青瓷大碗裡。碗邊磕了三個豁口,用桐油補過,泛著黑亮亮的光。
“米要新碾的,帶著地氣兒。”王嬸總這麼說,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像是永遠睡不醒。
那一年,李家的媳婦秀蓮死了。她是難產死的,一屍兩命,留下個三歲的閨女小杏。秀蓮的丈夫李大柱整日悶著頭不說話,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七日後頭七回魂,他抱著小杏去了王嬸家。
“我想問問秀蓮,孩子該咋辦。”李大柱說這話時,聲音都是抖的。
王嬸沒言語,隻讓李大柱把米倒進碗裡。那晚月亮圓得邪乎,白花花照在院子裡,像撒了一地鹽。小杏趴在爹爹肩上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
王嬸端起米碗,左手三指捏起一撮米,嘴裡念念有詞。突然,她身子一僵,手裡的米嘩啦啦撒了一地。
“不對勁。”王嬸睜開眼睛,那雙眼此刻亮得嚇人,“今兒不問,你們回去。”
“為啥?”李大柱急了,“錢我都帶來了。”
“不是錢的事。”王嬸盯著那碗米,眉頭皺成疙瘩,“你媳婦身邊……有東西跟著。”
正說著,院子外頭傳來狗叫,一聲接一聲,淒厲得不像狗叫,倒像人在哭。王嬸臉色一沉,抓起一把米朝門外撒去,狗叫聲戛然而止。
“今晚不能問。”王嬸說得斬釘截鐵,“改天再來,最好帶個屬虎的壯年男人。”
李大柱還想說什麼,小杏突然醒了,“哇”一聲哭起來,指著院子角落:“娘……娘在那裡……”
可那裡空空蕩蕩,隻有月光照著一叢枯草。
這事傳開了,鎮上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秀蓮死得不甘心,怨氣重;有人說李家祖上不積德,招了邪祟。最邪乎的是,從那晚起,李大柱家附近的狗一到子時就叫,怎麼都止不住。
過了三日,李大柱帶著他堂弟來了。堂弟屬虎,膀大腰圓,在碼頭扛大包,一身力氣。王嬸這次沒推辭,隻是讓他們日落前必須離開。
問米是在西時開始的。王嬸換了一身黑衣,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她讓李大柱把米倒進碗裡,自己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捧著那碗米。
“秀蓮,秀蓮,你男人找你說話來了。”王嬸的聲音忽然變了調,又尖又細,完全不像她平日的聲音。
李大柱渾身一顫,這分明是秀蓮說話的語氣!
“大柱……”王嬸的眼睛還是閉著,嘴唇卻翕動著,“咱家灶台底下……我藏了三兩碎銀子……給小杏做冬衣……”
李大柱眼淚唰就下來了。秀蓮生前最疼小杏,臨死前還念叨著天冷了,孩子的棉襖該換了。
“秀蓮,你……你在那邊還好嗎?”李大柱哽咽著問。
“冷……”王嬸的身子開始發抖,“好冷……水裡……一直泡著……”
李大柱心裡一咯噔。秀蓮是難產死的,怎麼說是泡在水裡?
“娘!”小杏忽然從堂弟懷裡掙出來,朝王嬸撲去,“娘抱抱!”
王嬸猛地睜開眼——那是一雙完全陌生的眼睛,渾濁、陰冷,直勾勾盯著小杏。
“好個細皮嫩肉的娃娃……”王嬸的嘴咧開一個詭異的笑,聲音變得嘶啞難聽,“正好陪我做個伴……”
堂弟反應快,一把將小杏搶回來。李大柱嚇得腿都軟了:“你……你不是秀蓮!你是誰?”
王嬸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像是有痰堵著:“我是誰?我是這河裡淹死的孤魂啊……那女人難產時,血流到河裡,我就跟著來了……”
堂弟大喝一聲:“放肆!還不快走!”說著就要上前。
王嬸卻突然尖叫起來,那聲音尖銳得能刺破耳膜:“走?我好不容易找到替身,憑什麼走?”她抓起碗裡的米,一把把朝李大柱他們撒去。說來也怪,那米打在臉上,竟然像沙子一樣疼。
更詭異的是,撒出去的米落在地上,組成了兩個字——償命。
堂弟也是急了,從懷裡掏出一把殺豬刀——這是他平日裡防身用的——朝著王嬸身前的空地虛砍一刀:“再不走,老子讓你魂飛魄散!”
王嬸身子一挺,直直向後倒去。堂弟趕緊上前扶住,隻見王嬸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過了好一陣,王嬸才緩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快……快去河邊……燒紙……送走它……”
原來,附身的根本不是秀蓮,而是鎮子外頭那條河裡的水鬼。那是個未出嫁就投河的姑娘,死了幾十年,一直找不到替身。秀蓮難產時血水流進河裡,被她嗅到了怨氣,就一路跟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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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纏著秀蓮不放,是想借秀蓮的怨氣留在陽間。”王嬸虛弱地說,“你們得去河邊祭拜,請她離開。否則……她還會再來。”
李大柱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秀蓮死後,他總覺得屋裡陰冷陰冷的;難怪小杏老是半夜哭醒,說看見娘渾身濕漉漉的。
第二天,李大柱買了紙錢香燭,帶著堂弟去了河邊。按照王嬸的吩咐,他們在日落時分燒了紙,還往河裡扔了三個白麵饅頭。
說也奇怪,從那以後,李大柱家附近的狗不叫了,小杏夜裡也能睡安穩了。隻是王嬸病了半個月,說是元氣大傷,再也不輕易問米了。
鎮上的人都說,王嬸這是惹了不該惹的東西。但也有明眼人說,哪裡是王嬸惹了東西,分明是那水鬼太凶,連神婆都鎮不住。
事情過去半年,入了冬。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鎮上出了件怪事。
裁縫鋪的張寡婦死了。她是上吊死的,發現時人都硬了。張寡婦命苦,男人早死,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兒子。兒子們不孝順,成了家就把老娘丟在老屋裡,逢年過節都不來看一眼。
張寡婦死得蹊蹺。她是在自家堂屋梁上吊死的,腳下還踩著個凳子。可鄰居說,頭天晚上還聽見她屋裡有人說話,像是一男一女在吵架。可張寡婦獨居多年,哪來的男人?
更怪的是,張寡婦死後第七天,她大兒子家裡鬨鬼了。先是半夜聽見老娘屋裡有紡車聲——張寡婦生前是個裁縫,夜裡常紡線到三更。接著是廚房的碗碟自己掉地上摔碎,米缸裡發現了一綹白發——正是張寡婦的頭發。
大兒子嚇得夠嗆,想去找王嬸,可王嬸自從上次那事後,已經金盆洗手,再不問米。沒法子,他隻好自己買了紙錢,去老娘墳前燒。
這一燒不要緊,出了大事。
那晚月黑風高,大兒子在墳前剛點上香,忽然刮起一陣陰風,把紙錢吹得漫天飛舞。風中傳來嗚嗚的哭聲,竟是他老娘的聲音:“兒啊……娘冷……娘冷啊……”
大兒子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跑回家,當夜就發了高燒,胡話連篇。他媳婦沒法子,隻好厚著臉皮去求王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