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們緊張地點點頭。
老徐頭順著井壁,慢慢往下溜。井壁濕滑,長滿了青苔,越往下,光線越暗,井水那股腥氣也越重。上麵的人隻看見繩子一截一截往下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到一半,老徐頭停住了。井水就在腳下,平靜無波。他把那籃子羊血慢慢垂到水麵上方,然後輕輕晃了晃。新鮮的血腥氣在密閉的井裡彌漫開來。
起初,什麼動靜也沒有。就在老徐頭懷疑那魚是不是已經走了的時候,井水深處,那熟悉的紅光出現了。
這一次,在幽暗的井底近距離看,老徐頭才真正看清這“奇魚”的模樣。它確實通體赤紅,但那紅不是喜慶的紅,是一種暗沉沉的、仿佛凝固血液的顏色。金色的花紋在它身上流動,仔細看,那些紋路竟隱約構成一張扭曲的人臉圖案,隨著水流微微變幻,似笑非笑,看得人心裡發毛。
魚不大,約莫兩尺來長,但它遊動時帶起的水流卻異常有力。它繞著羊血籃子轉了一圈,然後,做出了一個讓老徐頭發毛的動作——它抬起頭,望向老徐頭。那魚眼不是圓的,是兩道細長的縫,泛著暗金色的光,裡麵沒有絲毫魚類的懵懂,隻有一種冰冷的、貪婪的打量。
老徐頭汗毛倒豎,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看準那魚被羊血吸引,稍稍靠近井壁的瞬間,猛地揮出手裡的大撈網!
那魚的反應快得驚人,紅光一閃,竟從網邊擦過,同時尾巴一甩,“啪”地打在老徐頭手臂上。一陣刺骨的冰寒和劇痛傳來,老徐頭感覺手臂瞬間麻了。但他咬緊牙關,就著那魚遊開的勢頭,反手又是一撈!
這一次,網子擦中了魚尾。那魚發出一聲尖銳的、完全不似魚類的嘶叫,猛地在井水裡翻騰起來。井水頓時像開了鍋,劇烈晃動,撞在井壁上“砰砰”作響。老徐頭被水流衝得東倒西歪,全靠腰間的繩子穩住。他看見那魚身上金色的紋路驟然亮得刺眼,一股更大的暗流在井底生成,卷起沉積的泥沙,井水瞬間渾濁。
更要命的是,那魚不再試圖逃跑,而是掉轉頭,細長的眼睛死死盯住老徐頭,張開嘴——那嘴裡不是魚牙,是密密麻麻三圈倒鉤般的細齒,朝著老徐頭衝來!
井上的人隻聽井裡傳來打鬥聲、水花聲和老徐頭悶悶的吼聲,繩子劇烈晃動,卻不知下麵險象環生。幾個後生急著要拉繩子,被周先生攔住:“老徐頭沒發話!彆添亂!”
井下,老徐頭避無可避,眼看那魚就要撞到身上,他猛地拔出腰後的青銅小刀。這把刀他用了半輩子,割繩子、修井台、驅水蛇,從沒離過身。刀身不反光,在幽暗的井水裡幾乎看不見。
就在魚嘴幾乎碰到他衣服的刹那,老徐頭沒有刺向魚,而是用儘全身力氣,將小刀狠狠紮向井壁某處!
“哢嚓”一聲輕響,像是石頭裂開的聲音。
緊接著,井壁那塊被青苔覆蓋的、毫不起眼的石頭向內一陷,一股清冽無比、帶著泥土芬芳的水流猛然從石縫中激射而出!這股新湧出的水流力量極大,瞬間衝散了井底的暗流,也衝得那赤金怪魚一個趔趄。
怪魚發出一聲更加淒厲憤怒的嘶叫,身上血色和金芒急速閃爍,似乎想對抗這股新生水流。但這新湧出的水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力量,衝刷在魚身上,那魚身上的血色竟肉眼可見地淡了下去,金色的邪光也迅速黯淡。
老徐頭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再次揮網。這一次,網子正正將動作遲滯的怪魚兜住!他猛地收緊網口,同時朝上大吼:“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井上的人早就等得心急如焚,聽到號令,七八個精壯後生一起發力,猛拽繩子。老徐頭緊緊抓著網子,連同裡麵瘋狂掙紮的怪魚,被迅速拉向井口。
陽光刺眼。當老徐頭和那個撲騰不止的撈網被拉出井口時,所有人都驚呆了。網裡的魚還在扭動,但已經沒了井底那副駭人的氣勢,身上的紅色變得暗淡斑駁,金色紋路也模糊不清,隻是那雙細長的眼睛,依然惡狠狠地瞪著周圍的人。
而幾乎同時,大家聞到,井裡重新飄出了那股熟悉的、清冽甘甜的水汽。有人大著膽子打上一桶水嘗了嘗,驚喜地叫道:“甜了!水又變甜了!”
老徐頭癱坐在井邊,渾身濕透,喘著粗氣,手臂上被魚尾打中的地方一片烏青,但眼神清亮。他指著那魚,對周先生說:“先生,您學問大,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
周先生上前,忍著腥氣仔細端詳,又看了看井壁,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並非真正的魚,而是‘井魅’!古書有載,久曠之井,若得地氣淤塞,又逢血氣機緣,會生此物。形似祥瑞,實乃集納淤穢陰氣所化。它靠吸食井水靈性、周遭生氣為活,初時能帶來些虛假的興旺,實則是釜底抽薪,待井枯人衰,它便成了氣候。老徐頭,你剛才刺破的,怕是這井真正的泉眼吧?那股新水,才是真正的‘龍脈靈泉’,正好是這等陰穢之物的克星!”
大家聽得又驚又怕。李員外問:“那這怪物怎麼處置?”
老徐頭掙紮著站起來:“按老輩人的規矩,這種地穢所生的東西,見不得真火、聽不得雷音。今日正是響晴天,把它架到村外野地,用桃木柴燒了,灰燼深埋,永絕後患。”
眾人依言而行。果然,桃木火一點,那魚在火中發出吱吱的慘叫,騰起一股黑煙,最後燒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燼,埋進了三丈深的土裡。
怪魚燒了,井水恢複了清甜,甚至比以前更加甘洌。二愣子手上的烏黑慢慢褪去,人也漸漸清醒。村裡丟雞鴨的事再沒發生。
但經此一事,村裡人明白了許多道理。井邊的香火棚拆了,供品也沒了。大家依舊來打水,但眼神裡多了份敬畏和感激。他們感激老徐頭,更感激這口默默滋養了村子幾百年的古井。
後來,村裡人集資,把井台好好修葺了一番,在井邊立了塊小小的石碑,碑上沒刻什麼“神魚顯聖”,隻刻了兩行字:
井養千年淨
心誠一念清
老徐頭還是每日照看他的井,清理落葉,擦拭井台。偶爾有外鄉人聽說了“古井奇魚”的傳聞,跑來打聽,村裡人總會擺擺手,指著那石碑說:“沒啥奇魚,就是口老井。這井啊,怕吵,怕臟,怕貪心。你敬它一尺,它養你一丈。就這麼簡單。”
隻有夜深人靜時,老徐頭坐在井邊,聽著井下那潺潺的、仿佛永不疲倦的水流聲,才會想起井底那驚心動魄的一刻,想起那股破壁而出、滌蕩汙濁的清泉。他摸摸腰間那把救了他命的青銅小刀,望著滿天星鬥,喃喃自語:
“這世上哪有什麼憑空掉下來的祥瑞。真正的吉祥,藏得深著哩,得拂去泥沙,得守住本心,才見得著啊。”
井水幽幽,映著天上的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古井沉默著,繼續用它那清澈甘甜的水,滋養著一代又一代的村裡人。而那關於“赤金龍王”的故事,也慢慢變成了老人哄孩子時,一個帶著些許警示意味的傳說——告訴後人,莫要被表麵光鮮迷惑,真正的福氣,往往就藏在最平常、最本分的生活裡。
喜歡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請大家收藏:()新編民間故事大雜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