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田驛,鷹揚軍大營。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傷藥氣味。
嚴星楚赤裸著上身,趴在搬來的椅子上,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一名老醫官正小心翼翼地為他後背那片青紫腫脹、帶著一道可怕瘀痕的傷處換藥。
王操那一刀拍的力道實在駭人,雖未破甲,但震傷內腑,挫傷了骨頭。
“嘶——”藥膏刺激傷處,嚴星楚忍不住吸了口涼氣,牙關緊咬。
史平在一旁看得心疼,拿著汗巾不停給他擦拭額頭的汗水。
“大帥,陳少帥的信。”一名親衛捧著書信進來。
嚴星楚示意史平接過,撕開信封,將信紙展開遞到他眼前。
信上,陳經天先是關切地問候了他的傷勢,囑他好生休養。
然後,筆鋒一轉,寫道:“……經天思來想去,輾轉反側,唯今之計,恐隻有和談一途。吾意,靖海軍願放棄安平、臨汀二城及其周邊轄地,以此換取父帥及所有被曹永吉俘虜之忠勇將士歸來。若嚴帥同意此議,請即刻轉呈趙帥共商。若嚴帥認為不妥,亦可返回源河城安心養傷,貴部另派大將來與經天彙合,全力攻打安平,絕無怨言。”
嚴星楚的目光在“和談”與“放棄安平、臨汀二城”這幾行字上停留了許久,眼神複雜。醫官提醒他藥已換好,他才恍然回神。
史平連忙幫他輕輕披上衣服。
自己親自領軍以來,幾乎無往不利,何曾吃過這次在臨汀城這樣的的大虧!不僅損兵折將,連自己都掛了彩,這臉丟得夠大!
他原本憋著一股邪火,想著彙合陳經天,先不惜代價拿下安平,再請趙南風發兵,夾擊臨汀,就算用人命堆,也要把臨汀城啃下來,一雪前恥!
可陳經天這封信,像一盆冷水,澆在了他複仇的火焰上。
放棄兩座重鎮,尤其是廣府軍的根本之地臨汀城……嚴星楚稍一思索,就明白了陳經天的潛台詞。
他能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根本原因,還是那個孝字。他不敢賭,不敢用父親的性命去賭戰爭的勝負。
嚴星楚不由地想起了自己那早已戰死沙場的父親,若易地而處,自己會如何選擇?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翻騰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理解和無奈。
他伸手,史平立刻遞上筆。
嚴星楚就在陳經天那封信的末尾,提筆,鄭重地添上了兩個力透紙背的字:
同意。
“立刻派人,快馬加鞭,送往趙帥處!”嚴星楚將信遞還給信使,聲音有些沙啞。
“是!”信使接過信,立刻而去。
看著信使離去,嚴星楚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對史平歎道:“陳少帥,是個孝子啊。”
史平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接口道:“大帥,依我看,陳少帥這決定,不光是孝,也想得深遠。若是按我們原先的計劃,硬打安平,再攻臨汀,他廣府軍和靜海軍那點殘存的家底,經過這兩場硬仗下來,恐怕剩不下一半人了。雖說現在靖海軍八成地盤沒了,廣府軍也丟了一半,但總歸還有些根基。要是手裡最能打的老兵都打光了,以後想守住剩下的地盤,全靠新兵蛋子,那可就事事都得倚仗我們鷹揚軍和天狼軍幫襯了,對他長遠來看,更不利。”
嚴星楚有些意外地看向史平,突然想大笑,卻猛地牽動了後背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隻好變成一聲壓抑的悶哼,緩緩道:“史平啊史平,真沒看出來,在這事兒上,你還有這般見地?”
史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道:“這不都是跟在大帥身邊久了,耳濡目染,瞎琢磨的嘛。”
嚴星楚輕輕搖頭,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你啊,少拍馬屁。我哪裡是看出了什麼深遠考量……我隻是,被陳少帥的這份孝心,打動了而已。”
一天後,消息傳到源河城,趙南風的回複很快也來了,隻有簡練的兩個字:同意。
這位老帥看得明白,強行攻打代價太大,既然苦主陳經天自己都願意割地換人,他們盟友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能兵不血刃達到部分戰略目標,並鞏固同盟關係,已是當前局勢下的最優解。
和談的意向,通過隱秘渠道,迅速傳遞到了臨汀城曹永吉的手中。
臨汀城,曹府書房。
曹永吉看著手中密信,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輕輕敲著桌麵,對下首的王操道:“陳經天提議和談,願放棄安平、臨汀,換回陳近之和被俘的廣府軍士卒。嚴星楚和趙南風,都同意了。”
王操聞言,粗黑的眉毛一揚:“大帥,這是好事啊!不費一兵一卒,守住了兩座重鎮,還解決了南麵的隱患!接下來咱們可以集中精力對付西麵的魏若白了!”
曹永吉卻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精光:“好事?未必。陳經天此舉,是斷尾求生,看似退讓,實則保全了實力,更收買了人心。經此一事,廣府、靜海兩軍殘部,必對他死心塌地。而嚴星楚和趙南風順水推舟,既得了實惠,又賣了人情,這同盟,反而更鐵板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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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嘲諷:“反倒是我們,看似得了兩座城,卻要直麵一個內部更加團結的東南同盟。而且,你覺得魏若白會坐視我們輕鬆消化廣府軍的地盤嗎?”
王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大帥的意思是……西夏那邊會插手?”
“不是插手,是必然會趁火打劫。”曹永吉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指著岩山城方向,“魏若白不是善茬,恐怕接下來,西麵的摩擦不會少了。”
他沉默片刻,下令道:“回複他們,和談可以。地點就定在安平城外二十裡的望鄉坡。具體條款,當麵談!”
數日後,臨汀城外望城坡。
這裡地勢相對平坦,視野開闊,適合雙方會麵,也方便互相戒備。
嚴星楚傷勢未愈,乘坐一輛特製的馬車前來。鷹揚、天狼、廣府、靜海四方聯軍的旗幟在風中飄揚,雖然新敗,但軍容依舊嚴整。
對麵,曹永吉隻帶了王操和少量親衛,東夏京營的旗幟不如聯軍繁多,卻自有一股沉穩肅殺之氣。
雙方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曹永吉看了一眼被親衛攙扶著、站在稍後位置的嚴星楚身上,不由心中感歎:此子和二年前比,已經有上位的氣勢,成長太快了。
臉上神色不變,看向陳經天,開門見山:“陳少帥的信,老夫看了。放棄安平、臨汀,換陳近之及所有被俘將士。可是如此?”
陳經天壓下心中的激動,沉聲道:“正是!還請曹大人信守承諾,釋放我父及所有被俘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