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黑風嶺一役後,雲芷水的心境便再也無法平靜。
她跟在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之後,看著他以凡人之軀,閒庭信步於荊棘叢生的修真之界。他的步伐始終不疾不徐,仿佛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駐足或動容。無論是秀美的山川,還是凶險的絕地,在他腳下都無甚區彆。
一路行來,死在他手下的修士已不下百人。他們或是心生貪念,或是口出惡言,或是動了殺機,而他們的結局,無一例外,皆是化作天地間最純粹的塵埃,連輪回的機會都不曾留下。
他殺人,甚至不需要抬手。一個眼神,一句淡漠的話語,便足以審判生死。
雲芷水的心中充滿了矛盾與掙紮。理智告訴她,眼前這個人,已非她認識了十年的徒兒寒霄。他是一個冰冷、無情、強大到無法理解的恐怖存在。他視生命如草芥,行事隻憑最根本的邏輯——凡有礙者,皆滅。
然而,情感深處,那十年的師徒情誼,那份“護他一生”的承諾,卻又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牢牢地牽引著她,讓她無法離去。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喊他“徒兒”,仿佛這樣就能喚回一絲屬於“寒霄”的痕跡。
“徒兒,我們……要去哪裡?”
數日後,當他們翻過一座山巒,雲芷水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她禦空跟在他身後,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與茫然。
劍無塵沒有回頭,聲音平淡如水,仿佛從亙古傳來:“我說過,並無去處。”
這答案讓雲芷水一陣無力。她看著他孤寂的背影,忽然覺得,或許對他而言,整個世界都是一處可以隨意行走的庭院,而所謂的“目的地”,根本毫無意義。
就在這時,一股濃鬱的血腥味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順著山風從前方傳來。雲芷水臉色一變,立刻凝神望去。
隻見前方數裡之外的山穀中,一座規模不小的宗門正陷入一片火海。數百名身穿統一製式黑袍、麵帶猙獰鬼麵的修士,正在對宗門內的弟子進行著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靈光爆閃,法寶橫飛,殘肢斷臂與鮮血染紅了整片山門。
那宗門名為“碧雲宗”,在附近也算小有名氣,宗主乃是一位元嬰初期的修士。而此刻,那位宗主正被三名同階的鬼麵人圍攻,渾身浴血,岌岌可危。宗門弟子更是如同待宰的羔羊,在鬼麵人的屠刀下毫無還手之力。
“是血煞殿!一群修煉魔功、以生魂精血為祭的魔頭!”雲芷水銀牙緊咬,美眸中燃起怒火。身為正道修士,她怎能坐視這等慘劇發生?
“徒兒,我們……”她下意識地想征求劍無塵的意見,卻發現他隻是靜靜地站在山巔,漠然地注視著下方的人間地獄,眼神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毫不相乾的鬨劇。
“這等屠戮,你竟無動於衷嗎?”雲芷水的聲音帶著一絲質問。
劍無塵終於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靜得可怕,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生與死,不過是宇宙循環的一環。他們的因果,與我無關。”
“可我是正道修士,我不能見死不救!”雲芷水的心徹底涼了。她終於明白,他與她,早已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的道,是無情的大道,而她的道,尚存七情六欲,尚有善惡之分。
她不再猶豫,嬌叱一聲,青色飛劍化作一道驚鴻,直奔山穀戰場!
“大膽妖女,敢管我血煞殿的閒事!”一名正在虐殺碧雲宗弟子的金丹期鬼麵人發現了雲芷水,獰笑著迎了上來。
雲芷水含怒出手,劍光如練,淩厲非常。她本就是金丹後期的大修士,又是天衍宗這等大派的長老,功法精妙,遠非這些魔道散修可比。不過十數招,便一劍洞穿了那名鬼麵人的心臟。
她的加入,讓本已絕望的碧雲宗弟子看到了一絲希望。
“多謝仙子援手!”碧雲宗宗主在圍攻中艱難喊道。
然而,雲芷水的出現,也徹底激怒了血煞殿的強者。
“哼,又來一個送死的金丹後期!”一聲陰冷的哼聲響起,一名氣息遠比普通元嬰修士更為雄渾的鬼麵人,舍棄了對碧雲宗宗主的圍攻,瞬移般出現在雲芷水麵前。
他伸出乾枯如鬼爪的手,五指間黑氣繚繞,竟是硬生生抓向雲芷水的本命飛劍!
“鐺!”
一聲脆響,雲芷水如遭雷擊,本命飛劍哀鳴一聲,倒飛而回,光芒都黯淡了幾分。她本人更是噴出一口鮮血,臉色瞬間煞白。
“元嬰大圓滿!”雲芷水眼中滿是駭然。這等修為,根本不是她能抗衡的!
那元嬰大圓滿的鬼麵人桀桀怪笑:“好一副絕色的皮囊,正好用來做我的主魂幡!小的們,給我拿下她!”
隨著他一聲令下,又有兩名元嬰初期的鬼麵人舍棄對手,朝雲芷水包夾而來。三位元嬰修士的氣機將她牢牢鎖定,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她的心頭。
雲芷水心中湧起無儘的悔意。她後悔自己的衝動,不僅救不了人,還要將自己也搭進去。她更後悔的是,若是自己死了,那個心智未全、孤身一人的“徒兒”,在這世上又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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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準備燃燒精血,做殊死一搏時,一道平淡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無論是正道修士還是魔道凶徒。
“你,吵到我了。”
這聲音不大,卻仿佛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讓喧囂的戰場為之一靜。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聲望去,隻見山巔之上,那個一直被他們忽略的、平平無奇的青衣凡人,正緩緩地邁出一步。
一步踏出,他便從山巔,出現在了山穀之中,出現在了雲芷水的身前,將她護在身後。
沒有空間波動,沒有靈力運轉,他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出現了,仿佛他本就應該在那裡。
“徒兒!”雲芷水又驚又喜,脫口而出。
“凡人?找死!”那元嬰大圓滿的鬼麵人愣了一下,隨即勃然大怒,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一掌拍出,一隻由磅礴魔氣凝聚的黑色巨掌,遮天蔽日般壓向劍無塵。
這一掌之威,足以將一座小山夷為平地!
雲芷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劍無塵隻是抬起眼皮,看了那黑色巨掌一眼。
那足以毀天滅地的巨掌,在距離他頭頂一丈之處,便如同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悄無聲息地湮滅了。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鬼麵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屠刀,所有碧雲宗的幸存者都忘記了哭喊,他們全都用一種見了鬼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個青衣凡人。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元嬰大圓滿的鬼麵人頭領,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顫抖。他修行近千年,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事情。
劍無塵沒有回答他。他緩緩轉身,看著身後臉色蒼白、嘴角帶血的雲芷水,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我說過,跟在我身後。”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類似於責備的情緒。
隨後,他轉回頭,目光掃過全場數百名血煞殿的修士。
他的眼神,狂傲到了極致,也漠然到了極致。那是一種俯瞰螻蟻的眼神,仿佛他不是在看一群窮凶極惡的魔修,而是在看一群……已經死了的塵埃。
“爾等,存在於此,便是錯誤。”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如同天道降下的最終敕令。
話音落下的瞬間。
“砰砰砰砰砰——!”
一連串密集的、如同炒豆子般的爆裂聲,響徹整個山穀。
那數百名血煞殿的修士,從修為最低的築基期,到金丹期,再到那三位不可一世的元嬰期強者,包括那位元嬰大圓滿的頭領……
他們的身體,在同一時間,毫無征兆地炸成了一團團血霧!
沒有慘叫,沒有掙紮,甚至連他們的神魂,都未來得及發出一絲悲鳴,便隨著肉身的崩潰,一同化作了虛無!
一個不留!
僅僅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龐大而凶殘的魔道勢力,便在這方天地被徹底抹去!
碧雲宗的幸存者們,一個個目瞪口呆,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他們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處理眼前發生的事情。
剛才還讓他們陷入絕望地獄的惡魔們,就這麼……全死了?被一個凡人……一句話殺死了?
這是神跡嗎?不,就算是傳說中的上界真仙降臨,也斷然沒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
劍無塵做完這一切,仿佛隻是隨手撣去了衣服上的一點灰塵。他沒有看那些幸存者一眼,也沒有理會他們的震驚與恐懼。
他的目光,被宗門深處一間倒塌的房屋中,傳來的一陣微弱的啼哭聲所吸引。
他緩步走了過去,雲芷水連忙跟上,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在斷壁殘垣之下,一個被靈光護罩保護著的搖籃裡,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正揮舞著小手,哇哇大哭。顯然,是他的父母在臨死前,用儘最後的力量布下了這道禁製。
劍無塵走到搖籃前,靜靜地看著那個嬰兒。
嬰兒仿佛感受到了什麼,竟停止了哭泣,睜著一雙純淨無瑕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劍無塵。
劍無塵伸出手,他的動作很慢,甚至有些生澀。他輕輕地抱起了那個嬰兒。
這是他記憶蘇醒以來,第一次主動去觸碰另一個生命。
雲芷水緊張地看著這一幕,她不知道這個冰冷無情的徒弟想做什麼。
劍無塵抱著嬰兒,看著那雙清澈的眼眸,他那億萬年古井無波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
或許,是想起了曾經那個需要他犧牲一切來守護的宇宙眾生。
或許,是這新生的、純粹的生命力,讓他這顆早已冰封的大道之心,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
“他很吵。”劍無塵忽然開口,打破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