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英攥著塊浸了油的布。
——魯直說這布不導電,碰著線圈也沒事,她深吸口氣,猛地合上電閘。
“哢嗒”一聲脆響,像掰斷了細木。
遠處長安街的方向,“唰”地一串兒亮了。
是錦線電燈,一盞接一盞,像把星星串在街簷上,從坊口一直亮到鼓樓,連石板路上的磚縫都看得清,沒一點暗。
王老實捧著茶盞站在坊外。
剛從鐘樓工地送完木料,正歇腳,茶盞裡的茶還冒著熱氣,飄著茶香。
他瞅著那串亮,眼睛瞪得溜圓,手一抖,茶盞“哐當”掉在青石板上,碎成三瓣。
茶水濺了滿褲腳,涼得他一哆嗦,卻顧不上擦,蹲下去撿碎片時,聲音都發顫:“天爺!這是啥燈?這麼亮!”
“這燈比燈籠亮百倍,”他扒著坊門的木欄,鼻尖都快貼上去,呼吸都變急了,“還不費油!燈籠點一宿,燈芯都燒短了,這燈咋一點煙都沒有?”
他扭頭往坊裡瞅,脖子伸得像鵝,想看清裡麵的機子:“俺家那盞油燈,一宿得耗半盞油,亮得還跟螢火蟲似的,寫個字都得湊著燈。這燈……燒啥?”
魯直扛著根鋼釺從旁邊過。
是剛從鐘樓捎回來的,說給能源坊當撬棍用,鋼釺碰著牆根“當”地響,震得牆皮掉了點灰。
他看見王老實蹲在地上撿碎片,笑著抬腳輕輕踹了踹他的屁股,力道很輕:“老實在這兒瞅啥呢?茶盞都摔了,不心疼?”
“燒煤!”他嗓門亮,像敲鐘,“跟馳道的機車一個樣,吃煤,不吃糧,省心!”
他放下鋼釺,往坊裡指了指,鋼釺立在地上,晃了晃:“這機吃煤,一宿才耗倆煤球,比你家油燈省一半,還亮十倍,劃算不?”
王老實撿碎片的手停了。
眼睛瞪得更大,嘴都合不上:“倆煤球?俺家灶膛燒頓飯都得仨!這機咋這麼省?莫不是有啥訣竅?”
“人家這是巧勁,”魯直拍了拍發電機的外殼,掌心震得發麻,“跟鐘樓的鋼吊車似的,看著笨,實則省勁。前兒往鐘樓運鋼件,吊車一頓飯的功夫頂十個人乾一天,你說省不省?這發電機也一樣,用的是巧勁,煤沒白燒。”
錦煤工坊裡。
桑小娥正扯著嗓子喊號子,聲音蓋過蒸汽挖掘機的轟鳴,震得人耳朵發疼:“左點!再深半尺!彆碰著旁邊的鋼支架,砸壞了還得修!”
鏟鬥“哐當”砸進煤堆,黑灰濺了滿臉,她抹了把,反倒糊了個花臉,像唱大戲的。
“這錦鋼鏟鬥,”她衝旁邊的駱越喊,得湊到他耳邊才聽得清,“一鏟頂二十人挖,昨兒魯直來看,說‘這效率,趕得上馳道運煤的車,一車能裝五十鬥,夠發電機燒好幾天’。”
駱越蹲在礦道邊。
摸著錦鋼支架,支架的鋼紋像老樹根盤在岩壁上,指腹蹭過紋路,糙得硌手,他敲了敲支架,“咚”的一聲悶響,回音在礦道裡蕩了蕩,慢慢散了。
“這架跟我們越人挖銅礦的‘撐木’一個理,都是撐著頂,怕塌了。”他抬頭對桑小娥說,聲音裡帶著歎,“卻更牢!俺們那撐木,潮乎乎的半年就得爛,蟲還蛀,總得換,麻煩得很。”
“黃月英說這鋼架,”他摸了摸支架的接口,焊得嚴實,沒一點縫,“能用十年,頂俺們換二十回撐木,省了多少功夫。”
他指著支架間的溜煤槽。
煤塊“咕嚕咕嚕”往下滾,掉進下麵的礦車裡,發出“嘩啦啦”的響:“你看,煤順著鋼槽就滑出去了,不用人背,省勁。”
“以前俺爹挖銅,”他歎口氣,眼神暗了點,“背一簍礦石得歇三回,腰都駝了,年紀不大就直不起背。現在這機,一鬥就裝五簍,比背夫快十倍,再也不用遭那罪。”
電力分配坊前。
秀兒正蹲在變壓器旁,螺絲刀擰著接線柱,火花“劈啪”濺在她手背上,她像沒覺著,隻顧著看線頭,眉頭皺著。
“小石頭,遞我塊抹布,”她頭也不抬,聲音透著專注,沒工夫分心,“這線頭沾了灰,導電不穩,燈容易閃,跟鐘樓施工時的燈籠似的,晃得人眼暈,鋸東西都沒準頭。”
王小石頭舉著塊粗麻布跑過來。
褲腳沾著泥——剛從河邊摸魚回來,褲腿還濕著,聽見秀兒喊就跑來了,麻布還攥得皺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