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陳家村寒風刺骨,陳明蜷縮在灶台邊就著微弱的火光寫作業。他的手指凍得通紅,時不時要停下來嗬口熱氣。土坯房的縫隙裡鑽進來的冷風把油燈吹得忽明忽暗,牆上的影子跟著搖晃,像一群張牙舞爪的怪物。
"明明,把這個墊在膝蓋上。"母親張秀英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把一件舊棉襖疊好放在他腿下。她的左腿因為小兒麻痹症使不上力,冬天更是疼得厲害,但此刻她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笑意,"剛才李老師捎話來,說你又考了年級第一。"
陳明抬起頭,看見母親眼裡閃爍的光芒,比灶膛裡的火還亮。他點點頭,繼續低頭寫作業,心裡卻像揣了個小太陽。他知道,明天這張新獎狀又會出現在堂屋那麵貼滿獎狀的牆上,成為這個家最值錢的裝飾。
那麵牆原本是土坯房最難看的一麵,牆皮剝落,裂縫縱橫。但現在,它成了陳家最驕傲的地方——從陳明一年級第一張獎狀開始,六年下來已經貼了二十多張。每次有客人來,父親陳動總會"不經意"地把人引到那麵牆前,然後假裝淡定地說:"小孩子瞎考的,沒什麼。"
但實際上,每一張獎狀都是這個家庭的血淚結晶。
陳明記得自己拿第一張獎狀時的情景。那是小學一年級期中考試,他語文數學都考了百分。放學時,班主任李老師特意把他送到村口,還摸了摸他的頭說:"陳明啊,你是塊讀書的料,要加油。"
那天他一路小跑回家,獎狀在書包裡嘩啦作響。剛進院子就看見父親在劈柴,他迫不及待地掏出獎狀:"爹,我考了雙百!"
陳動放下斧頭,粗糙的大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接過那張薄薄的紙。他的手指輕輕撫過上麵的字跡,突然轉身進了屋。陳明跟進去,發現父親正用袖子抹眼睛。
"爹?"
"風大,迷眼了。"陳動清了清嗓子,從櫃子裡找出半瓶漿糊,把獎狀端端正正地貼在堂屋最顯眼的牆上,退後兩步看了看,又上前調整了一下位置,"以後就貼這兒。"
那天晚上,陳動多炒了個雞蛋,還破例倒了半杯地瓜燒。他喝得滿臉通紅,對妻子說:"秀英,咱家明明有出息!"
第二天是趕集日,張秀英特意換上了最體麵的衣服——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帶著陳明去集市。她逢人就打招呼,然後"不經意"地提起:"我家明明啊,考試拿了雙百,老師都誇他聰明。"說著就從懷裡掏出那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獎狀給人看。
"喲,秀英啊,小孩子考試算什麼本事,長大了能掙錢才是真的。"賣豆腐的王嬸撇撇嘴,轉頭就對旁邊的人說,"窮人家孩子除了讀書還能乾啥?"
張秀英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讀書才有出路,我們明明將來要考大學的。"
"大學?"王嬸誇張地笑起來,"就你們家那條件?彆做夢了!"
回家的路上,陳明拉著母親的手,感覺到她在微微發抖。他知道那不是因為天冷。
"娘,彆聽他們胡說,我一定能考上大學。"陳明仰起小臉認真地說。
張秀英蹲下來緊緊抱住兒子,眼淚落在他的衣領上:"明明,你一定要爭氣,給爹娘長臉。"
從那天起,陳明學習更加刻苦了。家裡買不起練習本,他就在廢舊日曆背麵寫字;沒有台燈,他就天不亮起床借著晨光讀書;冬天教室裡冷得像冰窖,他的手凍得開裂流血,卻從不落下一次作業。
二年級期末考試,陳明又拿了第一。這次校長在全校大會上表揚他,還獎勵了一個新書包。陳動特意請了半天假來參加家長會,坐在最後一排,腰杆挺得筆直。當校長念到陳明名字時,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鼓起掌來,引得周圍家長紛紛側目。
散會後,陳動在校門口等兒子。陳明背著新書包跑出來,看見父親正和幾個家長說話。
"老陳啊,你兒子真給你長臉。"一個穿著體麵的男人拍著陳動的肩膀。
陳動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小孩子瞎用功,沒什麼。"
但那人接下來的話讓笑容凝固在陳動臉上:"不過啊,現在學習好不代表什麼。我表哥在縣裡當科長,他說現在大學生都不好找工作,何況咱們農村孩子?你家條件這樣,不如早點讓孩子學門手藝實在。"
回家的路上,父子倆都沒說話。快到家時,陳動突然停下腳步,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五塊錢。
"明明,這是爹給你存的買書錢。你想要什麼書,爹給你買。"
陳明看著父親龜裂的手掌和那皺巴巴的五塊錢,鼻子一酸。他知道這是父親搬了多少塊磚、流了多少汗才攢下的。
"爹,我用不著新書,李老師說可以借給我看。"
陳動搖搖頭,硬是把錢塞進兒子口袋:"買,咱不能老借彆人的。爹沒文化,但不能虧了你。"
那天晚上,陳明聽見父母在裡屋低聲爭吵。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醫生說你這腰不能再乾重活了,明天彆去磚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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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哪來的錢?"父親的聲音沙啞,"明明這麼爭氣,咱不能拖他後腿。"
"可你要是垮了,我們娘倆怎麼辦?"
沉默良久,父親歎了口氣:"再撐兩年,等明明上初中住校了,我就輕鬆些。"
陳明把臉埋在被子裡,眼淚浸濕了枕頭。他在心裡發誓,一定要更加努力,不讓父母失望。
三年級時,陳明參加了全縣小學生數學競賽,拿了二等獎。這次不僅發了獎狀,還有一個印著"獎"字的筆記本和一支鋼筆。頒獎典禮在縣教育局舉行,陳動借了鄰居家的自行車,天沒亮就帶著兒子往縣城趕。
六十裡山路,陳動騎了三個小時。到了教育局門口,他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卻顧不上休息,忙著給兒子整理衣領:"明明,一會兒上台彆緊張,爹在下麵看著你呢。"
當陳明站在領獎台上,從領導手裡接過獎品時,他看見最後一排的父親站了起來,拚命鼓掌,眼裡閃著淚光。那一刻,陳明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回家的路上,陳動把獎品用紅布包好,綁在自行車前杠上,逢人就打招呼:"去縣城參加了個比賽,小孩子瞎玩的,拿了個小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