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點的能源實驗室,冰藍色的應急燈在空氣中織成冷冽的網。這種光沒有暖意,隻把操作台、全息屏和中央的裝置都染成了泛著金屬光澤的冷調,連漂浮在半空的納米檢修機器人都像一群沉默的冰藍色螢火蟲,圍著圓柱形的聲波提取裝置打轉,發出幾不可聞的“嗡——”聲,細得像針。
葉雲天趴在操作台邊,指節因為用力按在台麵上而泛白。25歲的他眼下掛著淡青色的黑眼圈,是連續三天熬夜的痕跡——2000年出生的他,習慣了用年輕人的精力硬扛難題,卻在這台聲波裝置前栽了跟頭。他的指尖懸在全息鍵盤上方三厘米處,遲遲沒落下——屏幕中央的“聲波提取裝置”三維模型正以每秒三次的頻率閃爍紅色警告,模型表麵的分子結構圖譜像被狂風打亂的拚圖,不斷崩解又重組。下方的數據條更像是條失控的心電圖,熒光綠的線條在“穩定值65”和“崩潰值30”之間瘋狂拉鋸,每一次回彈都帶著尖銳的電子提示音,敲在他緊繃的神經上,震得太陽穴突突跳。
操作台上攤著本比他手掌還寬的筆記本,米白色封皮被歲月浸成了淺褐色,邊角卷得像曬乾的稻葉,被反複摩挲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裡麵的牛皮紙內頁。封皮上用黑色馬克筆寫的“2022屆物理係畢業留念——葉雲天”早已褪色,隻有“葉雲天”三個字的最後一筆,因為22歲畢業那年寫得太用力,還留著一道深痕。他用指腹蹭了蹭那道痕,才伸手翻開本子,紙張間立刻飄出一股舊書特有的油墨味,混著實驗室裡臭氧和金屬冷卻後的味道,意外地讓人安心。
第47頁的紙頁微微發皺,上麵用藍黑雙色筆寫著一行歪斜的批注:“冷凝金屬熔點異常:特定聲波頻率17.8hz)可破壞分子鍵,降低熔點約40——李教授2021.10.12”。批注下方畫著個簡易的聲波發生器草圖,線圈用螺旋線表示,傳感器則是兩個小圓圈,旁邊潦草地標了個“待驗證”,還畫了個小小的問號。這是他21歲聽《星際材料學》選修課記的,當時隻覺得是冷門知識點,隨手夾在筆記裡,沒想到三年後,會成為“雲月號”改造的救命稻草。
“再試一次。”葉雲天深吸一口氣,胸腔裡泛起一股熬夜帶來的悶痛。他終於按下全息鍵盤上的“啟動”鍵,指尖觸到鍵盤時,能感覺到細微的觸感反饋——那是2025年最新的“神經交互”技術,能模擬真實按鍵的彈性,卻還是讓他想起大學時用的舊機械鍵盤,按下去會有“哢嗒”的脆響,那是他18歲剛入大學時攢錢買的,陪了他四年。
實驗室中央的裝置瞬間被激活。那是個高約兩米的圓柱形腔體,腔壁是超韌聚碳酸酯複合膜,膜麵上實時顯示著腔體內的分子振動頻率,淡藍色的波紋隨著聲波起伏。透明腔體內,三塊巴掌大的普通金屬塊懸浮在磁場中,泛著冷硬的銀灰色。突然,腔壁內側的環形傳感器亮起淡紫色的光,無數道纖細的聲波束從傳感器裡溢出,像有生命的絲帶,纏繞著金屬塊,在磁場中泛起細碎的漣漪。
全息屏上的溫度數值開始穩步下降——1500c、1400c、1300c……數字是全息投影的,懸浮在半空中,每降一度,數字邊緣就閃過一絲銀藍的流光。葉雲天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指節不自覺地攥緊,連呼吸都放輕了。他看到金屬塊表麵開始出現細小的熔痕,銀灰色的質地慢慢變得溫潤,像快要融化的錫塊。
就在溫度快要跌破1200c——冷凝金屬的臨界熔點時,裝置突然劇烈震動起來!腔壁的複合膜發出“吱呀”的呻吟,膜麵上的分子波紋瞬間亂成一團,懸浮的金屬塊也開始左右搖晃,差點撞在腔壁上。裝置底座的金屬支架更是震得厲害,固定螺絲的位置滲出細小的金屬碎屑,落在地麵的防滑墊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嘀——嘀——嘀——”紅色警告燈瘋狂閃爍,屏幕上的溫度數值瞬間反彈,像被拽著的橡皮筋突然鬆開,一路飆升到1600c,剛才還溫潤的金屬塊瞬間恢複了冷硬的質感,連表麵的熔痕都消失了。
“又失敗了。”葉雲天猛地捶了下操作台,掌心傳來一陣鈍痛。筆記本從台麵上滑下來,“啪”地掉在地上,第47頁的紙頁被氣流掀得翻卷起來,露出後麵記滿公式的紙頁。他蹲下去撿,指尖剛碰到“待驗證”那三個字,突然覺得一陣無力——從調整聲波頻率到優化磁場強度,從更換金屬塊材質到修改傳感器位置,他試過二十三種方案,可裝置始終像匹沒上韁繩的野馬,隻要溫度接近臨界值就會失控。
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後背傳來金屬壁麵的涼意,順著脊椎往上爬。他抬頭看向窗外的夜空,實驗室的舷窗是雙層真空玻璃,能過濾掉99的光汙染,所以能清楚地看到27星球的衛星——一顆泛著淡綠色的星球,像懸在黑絲絨上的綠寶石。2025年的星星比父親葉啟口中1980年代的星星亮,卻沒了父親描述的“躺在稻場上看星星的踏實感”。父親總說,1998年修打穀機那年,他28歲,晚上收工後就在穀場看星星,那時候的風裡都帶著稻花香;而葉雲天隻能從父親的講述裡,想象那種帶著煙火氣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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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實驗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探了進來。葉啟穿著一身灰色的舊睡衣,睡衣袖口有塊洗得發白的補丁,是1990年代常見的勞動布材質,領口還彆著枚小小的鋼筆——那是他1992年當煤礦工人時得的獎品,那年他22歲,剛從學徒升成正式工,因為連續三個月超額完成掘進量,礦上給發了這支鋼筆,筆帽早就沒了,卻一直戴在身上。他手裡端著個印著“1995年煤礦先進工作者”的搪瓷保溫杯,杯沿有個小小的磕碰,是1998年搬家時不小心摔的。
“這麼晚了還沒睡?”葉啟的聲音有點啞,帶著剛醒的慵懶。55歲的他鬢角已經有了不少白絲,卻還是習慣像年輕時一樣,操心家裡人的作息。他走進實驗室,腳步很輕,怕踩碎地上散落的全息投影碎片——那些是剛才裝置震動時,全息屏掉下來的“數據渣”,在地上泛著微弱的光,像碎掉的星星。“你這機器吵得我在生活區都能聽見,跟打雷似的,我還以為是智能農場的灌溉泵炸了。”
葉雲天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其實根本沒有灰,隻是下意識的動作。他拉著父親的手腕,把人帶到操作台邊,指尖能感覺到父親手腕上的老繭,那是常年握錘子、修機器磨出來的,粗糙卻溫暖。“爸,你怎麼來了?這是聲波提取裝置,我想從普通金屬裡提煉冷凝金屬——就是‘雲月號’能源核心需要的那種。可每次快成功的時候,它就震動得厲害,根本穩不下來。”
葉啟湊過去,眯著眼睛盯著震動的裝置看了半天。他沒碰全息屏,也沒看那些複雜的參數,隻是伸出右手,掌心貼在裝置的外殼上。金屬外殼的震動透過掌心傳過來,頻率很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在外殼上敲了敲,突然拍了下手,聲音裡帶著點興奮:“這不就是1998年咱家那台打穀機嗎?”
“1998年的打穀機?”葉雲天愣了一下,記憶裡立刻浮現出父親常講的畫麵——那年父親28歲,頭發還沒白絲,穿著件藍色的勞動布褂子,在曬得發燙的穀場上蹲了一下午,修那台老舊的“東方紅75”打穀機。那時候葉雲天還沒出生,這些細節都是父親後來翻老照片時,一遍遍講給他聽的。
“對啊,那年秋收前,機器突然壞了,一啟動就震得厲害。”葉啟蹲下來,手指指著裝置底部的兩根金屬支架,“你看,你這機器的支架是直的,跟當年打穀機的機架一模一樣,光禿禿的,沒有半點緩衝的東西。那時候村裡就這一台打穀機,等著用它收稻子,我急得嘴上起泡,後來還是隔壁王叔來支招,說缺個‘平衡塊’。”他頓了頓,指尖在支架上輕輕劃了一下,像是在摸當年的打穀機:“就是一塊圓形的鑄鐵,比碗口大點兒,中間鑽個孔,剛好能套在滾筒的轉軸上。我當時連夜找鐵匠鋪打的,焊上之後,機器真的穩了,還趕在下雨前把全村的稻子都收完了——你小時候總盯著那張我焊平衡塊的照片看,問我‘爸,你當時累不累’。”
葉雲天順著父親指的方向看去,裝置的底部確實是兩根筆直的鈦合金支架,沒有任何附加結構。剛才震動時,整個裝置都在左右搖晃,支架和地麵的連接處甚至出現了細微的形變。他突然想起父親那本舊相冊——相冊的封麵是紅色的,邊角都磨破了,裡麵夾著一張1998年的黑白照片:父親蹲在打穀機旁,手裡舉著剛焊好的平衡塊,臉上沾著點鐵屑,笑得特彆踏實。葉雲天小時候總纏著父親翻這張照片,還會用手指摸照片裡父親的臉,問:“爸,這鐵塊沉不沉?”父親總說:“沉,但能穩住機器,再沉也值。”
“平衡塊……”葉雲天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有束光鑽進了腦子裡。他立刻轉身撲到全息屏前,指尖在屏幕上飛快滑動,調出裝置的三維結構圖。他在底部支架和轉軸的連接處畫了個圓形的配重塊,用熒光筆標上參數:“材質:高密度鎢鋼硬度hrc65,密度19.3g3),重量:5kg,厚度:3,安裝位置:轉軸正下方,與支架呈45°夾角”。畫完後,他轉頭看向葉啟,眼睛裡還帶著沒散去的興奮:“爸,要是在支架上裝個這樣的塊,真能穩下來?”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葉啟笑著把保溫杯遞給他,杯壁上還帶著溫熱的溫度,“先喝口熱粥,我在生活區的廚房煮的,用的是智能電飯煲的‘柴火飯’模式,跟家裡以前的鐵鍋煮的差不多。你三天沒好好吃飯了,昨天路過你實驗室,看到你桌上的營養液還沒開封——你這孩子,跟我年輕時一樣倔,卻不知道身體是本錢。”
葉雲天接過保溫杯,手指碰到杯沿的磕碰處,心裡突然一暖。他擰開杯蓋,一股濃鬱的米粥香飄了出來,裡麵還加了點切碎的青菜——這是母親教父親煮的,說是葉雲天小時候最愛吃的味道。2000年他出生後,母親總用鐵鍋煮這種粥,說“養人”;現在母親不在身邊,父親就學著用智能廚具做,味道竟沒差多少。他低頭喝了一口,溫熱的粥滑過喉嚨,熨帖了熬夜帶來的乾澀,連胸腔裡的悶痛都緩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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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粥,他把保溫杯放在操作台上,轉身走向實驗室角落的智能材料櫃。櫃子是恒溫恒濕的,打開時發出“嗤”的一聲,冷氣順著門縫飄出來。裡麵整齊碼著各種金屬坯料,每種坯料前都貼著熒光標簽,寫著材質、硬度、密度等參數。葉雲天找到標著“高密度鎢鋼”的坯料,那是塊巴掌大的銀灰色金屬,沉甸甸的,拿在手裡能感覺到明顯的重量——像父親說的,1998年那塊鑄鐵的重量。
他把鎢鋼坯料放在激光切割台上,全息麵板上立刻彈出切割參數。他指尖滑動調整焦距,紅色的激光束像細針一樣紮在鎢鋼上,瞬間濺起細小的火花。火花落在下方的接渣盤裡,積成一小堆銀灰色的粉末,散發出淡淡的金屬灼燒味。切割過程很順利,不到三分鐘,一塊圓形的鎢鋼片就切好了。他又用鑽孔機在中間鑽了個孔,孔徑剛好能套進裝置的轉軸。
安裝的時候,他用的是磁控螺絲刀——這種工具能自動校準螺絲位置,不會出現滑絲的情況。他把鎢鋼片套在轉軸上,用螺絲刀固定螺絲,隻聽“哢嗒”一聲輕響,螺絲自動鎖定,鎢鋼片穩穩地卡在了支架和轉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