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學後的校園,有種特彆的寧靜。
夕陽把教學樓拉出長長的影子,操場上幾個住校的孩子在打籃球,球撞擊地麵的聲音傳得很遠。六年級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麵傳出斷斷續續的討論聲。
武修文站在白板前,麵前圍著七個孩子——數學興趣小組的第一批成員。陳小濤坐在最前麵,腰杆挺得筆直,筆記本攤開在膝蓋上,手裡攥著的鉛筆已經削得隻剩短短一截。
“所以,我們今天要解決的實際問題是……”武修文轉身,在白板上畫出一個簡單的平麵圖,“如何用最少的材料,給學校後麵那塊小菜地圍一圈柵欄?”
孩子們湊近了些。
那塊菜地是勞動課用的,不規則的多邊形,麵積不大,但邊角很多。之前用的竹籬笆爛了好幾處,總務處說要換新的。
“老師,這怎麼算啊?”一個紮羊角辮的女生小聲問,“菜地又不是長方形……”
“問得好。”武修文眼睛亮了,“這就是我們今天要挑戰的——測量不規則圖形的周長。”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卷尺和繩子,“走,我們去實地看看。”
孩子們興奮地跟在他身後。七個人的小隊伍穿過安靜的校園,來到教學樓後麵那片小小的菜地旁。秋末的菜地裡,白菜和蘿卜長得正旺,綠油油的一片。
武修文把孩子們分成兩組,一組用卷尺量直線邊,一組用繩子沿著彎曲的邊界走,然後再量繩子的長度。他自己則負責記錄數據。
“老師!這邊有個拐角特彆尖!”
“我們這邊量完了!是八米三!”
“不對不對,你尺子拉歪了!”
孩子們忙活起來,小臉在夕陽下紅撲撲的。武修文蹲在田埂上,看著他們認真爭執、反複測量的樣子,心裡那塊因為教學改革受挫而生的鬱結,忽然散開了大半。
這才是數學該有的樣子——不是冷冰冰的公式,而是熱氣騰騰地探索。
“需要幫忙嗎?”
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武修文回頭,看見黃詩嫻站在菜地邊的榕樹下。她換了身米白色的休閒裝,手裡提著個環保袋,臉上帶著淺淺的笑。
“黃老師!”孩子們齊聲打招呼,顯然都很喜歡她。
黃詩嫻走過來,很自然地蹲在武修文身邊,看了看他手裡的記錄本:“測量菜地?這個實踐活動好。”她從環保袋裡掏出幾包獨立包裝的小餅乾,分給孩子們,“來,補充點能量。”
孩子們歡呼著接過,一邊吃一邊繼續乾活。
“你怎麼來了?”武修文壓低聲音問。
“鄭鬆珍和林小麗去市裡買東西了,我一個人在宿舍無聊。”黃詩嫻說得很隨意,但耳根那點微紅出賣了她,“順便……來看看你們這數學興趣小組,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武修文笑了。他知道她是特意來的。
“其實今天這個活動,是你給我的啟發。”他指著正在菜地邊忙碌的孩子們,“那天你說,要找到傳統和創新的平衡。我就想,不如先從興趣小組開始,做些更開放的嘗試。如果效果好,再慢慢引進到常規課堂裡。”
黃詩嫻靜靜地聽著,目光落在武修文的臉上。夕陽給他的輪廓鍍了層金邊,那些平日裡藏在眉眼間的疲憊,此刻被一種專注的光彩取代了。她心裡某個地方,軟軟地塌陷下去。
“你會是個好老師的。”她忽然說,聲音很輕,但很肯定,“不是那種隻會教考試的老師,是真正能點亮孩子的老師。”
武修文轉過頭,對上她的眼睛。那裡麵有欣賞,有信任,還有一種更深的東西,像海麵下湧動的暖流。他喉嚨發乾,想說些什麼,卻組織不起語言。
“武老師!我們算出來了!”陳小濤興奮地跑過來,手裡舉著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紙,“把所有邊加起來,一共是……二十八米七!”
其他孩子也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彙報自己的數據。武修文趕緊收斂心神,接過草稿紙仔細核對。黃詩嫻在旁邊看著,嘴角的弧度一直沒下去。
等所有數據彙總完,太陽已經快要落到海平麵以下了。武修文宣布今天活動結束,孩子們依依不舍地散去。陳小濤走到半路又折回來,從書包裡掏出一本舊舊的《趣味數學故事》,小聲說:“老師,這本書我看完了……裡麵有個題我不會,您能幫我看看嗎?”
武修文接過書,翻到折角的那頁。是一道關於斐波那契數列的趣味題。
“下周一放學後,我講給你聽。”他拍拍男孩的肩膀。
陳小濤用力點頭,眼睛亮得像星星,轉身跑遠了。
菜地邊隻剩下兩個人。暮色四合,遠處的海麵上,晚霞燒到了最濃烈的時刻,紫紅色、橘紅色、金紅色的雲層交織在一起,倒映在粼粼波光裡。
“走吧,”黃詩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去做飯。今晚就我們倆,隨便吃點。”
武修文收起測量工具,跟在她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漸漸暗下來的校園,誰也沒說話,但氣氛並不尷尬。有一種默契的安靜流淌在空氣裡,像夜色一樣溫柔。
“國際廚房”裡果然隻有他們兩個人。鄭鬆珍和林小麗的座位空著,桌上留了張紙條:“去市裡買布料,晚歸,勿等。”
黃詩嫻打開冰箱看了看:“還有雞蛋、西紅柿,還有點瘦肉。簡單做個西紅柿雞蛋麵?”
“我來幫忙。”武修文很自覺地走到水池邊洗手。
“你會做飯?”黃詩嫻有些驚訝。
“不太會,”武修文老實承認,“但打下手沒問題。洗菜、切菜這些,我在家常做。”
黃詩嫻笑了:“那好,你洗西紅柿,我切肉。”
狹小的廚房裡,兩個人各司其職。水龍頭嘩嘩地流水聲,菜刀落在砧板上有節奏的篤篤聲,煤氣灶打火的哢嗒聲——這些日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竟有一種奇異的溫馨感。
武修文洗好西紅柿,放在案板上。黃詩嫻接過去,熟練地切成小塊。她的手指細長白皙,握刀的動作卻很利落。燈光從頭頂灑下來,給她低垂的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
“詩嫻,”武修文忽然開口,“謝謝你。”
黃詩嫻切菜的手頓了頓,問道:“又謝什麼?”
“很多。”武修文靠在灶台邊,看著鍋裡開始冒熱氣的油,“謝謝你給我帶吃的,謝謝你聽我發牢騷,謝謝你……相信我。”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很輕,但黃詩嫻聽清了。她的臉在蒸汽裡微微發紅,手下切菜的速度不自覺地加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