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好謝的,”她低著頭說,“同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嗎?”
“不隻是同事。”武修文說。
廚房裡突然安靜下來。隻有油鍋滋滋的響聲,還有窗外隱約傳來的海浪聲。
黃詩嫻抬起頭,看向武修文。他也正看著她,眼神很深,像暮色裡的海。那裡麵有感激,有依賴,還有一種正在破土而出的、她自己都不敢細想的東西。
“麵……麵要糊了。”她倉促地轉回頭,把切好的西紅柿倒進鍋裡。刺啦一聲,熱氣蒸騰,模糊了兩個人的表情。
這頓晚飯吃得很安靜。麵對麵坐在小餐桌旁,吸吮著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偶爾眼神撞上,又迅速分開。但那種安靜並不尷尬,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妥帖。
吃完飯,武修文主動洗碗。黃詩嫻擦桌子,擦得很慢,很仔細。等她擦完,武修文也洗好了最後一個碗。兩個人站在水池邊,看著窗外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色。
“下周……”黃詩嫻忽然說,“教學檢查,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武修文擦乾手:“教案都補完了,作業批改記錄也整理好了。聽課本……確實聽得少,但每一節都有詳細點評。”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些,“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不會有事的。”黃詩嫻轉過身,很認真地看著他,“李校長和梁主任都會站在你這邊。你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不是誰隨便挑點刺就能否定的。”
她說得篤定,但武修文還是從她眼底捕捉到了一絲擔憂。他知道她在怕什麼——怕那些藏在暗處的力量,怕那些防不勝防的手段。
“對了,”黃詩嫻忽然想起什麼,“我昨天聽我爸說,鎮教辦那個何乾事,好像跟鬆崗小學的羅主任是表親。”
武修文心裡一凜。
這就說得通了:為什麼何乾事會“特意”打電話來“提醒”,為什麼檢查的時間點這麼巧,為什麼重點會放在他一個代課老師身上。
原來網早就撒開了。
“詩嫻,”他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檢查真的出了什麼問題,連累到你和李校長他們……”
“沒有如果。”黃詩嫻打斷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決,“武修文,你聽著。你是海田小學正兒八經請來的老師,是李校長看中的人才。你在這裡一天,我們就挺你一天!彆說這種喪氣話。”
她生氣了。眼睛瞪得圓圓的,臉頰也因為激動而泛紅。武修文看著她這副模樣,心裡那股沉甸甸的寒意,竟被衝淡了不少。
“好,”他笑了,是真的笑了,“不說了。”
黃詩嫻這才緩下臉色。她看了看牆上的鐘:“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周末,好好睡個懶覺。”
武修文點頭,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你也早點休息。”
“知道啦。”
門輕輕關上。黃詩嫻靠在門後,聽著他的腳步聲在走廊裡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她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臉埋在膝蓋裡。
剛才那股強撐出來的氣勢,此刻全泄掉了。隻剩下滿滿的心疼,和更深的不安。
她知道武修文麵臨著什麼。父親老黃昨晚跟她說了很多關於教育係統裡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關於空降校長要立威的常見手段,關於一個沒有背景的代課老師最容易成為犧牲品的現實。
但她不能告訴他。她已經看著他背負了太多,不能再給他增加一份心理負擔。
她能做的,隻有站在他身邊,用自己能做到的一切方式,給他支持,給他溫暖。
哪怕這溫暖,像暗夜裡的一盞小燈,微弱,但執著地亮著。
窗外,月亮升起來了。半輪下弦月,清清冷冷地掛在天上,在海麵鋪出一條碎銀般搖晃的光路。
而此刻的教師宿舍樓裡,有兩扇窗戶還亮著燈。
一扇窗內,武修文坐在書桌前,麵前攤開著已經準備齊全的檢查材料。他一項一項地核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偶爾抬起頭,目光會不自覺地飄向窗外,看向對麵那扇還亮著燈的窗。
另一扇窗內,黃詩嫻坐在床上,膝蓋上攤著一本語文教案,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抱著枕頭,看著窗外的月亮,心裡翻來覆去都是那張疲倦卻依然挺直的背影。
夜漸漸深了。
武修文終於核對完最後一頁材料。他合上本子,關掉台燈,在黑暗裡坐了很久。然後他走到窗邊,看向對麵。
那扇窗的燈光,剛剛熄滅。
他仿佛能看見她關燈、躺下、閉上眼睛的樣子。這個想象讓他心裡湧起一股溫柔的酸楚。
回到床上躺下時,武修文忽然想起大學時讀過的一句詩:“當你穿過暴風雨,你就不再是原來那個人。”
他現在就穿過暴風雨。也許會被淋透,也許會被刮倒,但他知道,暴風雨過後,隻要還能站起來,他就真的不再是原來那個武修文了。
因為他有了要守護的東西——海田的講台,那些眼睛發亮的孩子,還有……對麵那扇窗裡,那個給了他整個秋天溫暖的人。
睡意漸漸襲來。
就在武修文即將沉入夢鄉的那一刻,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一條新短信。
發信人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內容隻有短短一行字:
“武老師,小心何。檢查當天,可能會有人故意提問刁難你班裡成績最差的學生。早做準備。”
沒有落款。
武修文猛地坐起身,睡意全無。他盯著那行字,看了足足三遍。後背的冷汗,一點點滲出來。
夜還很長。
暴風雨前的寧靜,終於被徹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