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聲和喊聲，在劫後餘生的汴梁街頭回蕩，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恐懼、仇恨、好奇、對“公道”的期盼……種種複雜情緒，隨著這鑼聲，被重新攪動、彙聚。
陳太初走到花園一角的望樓上，此處地勢稍高，可隱約望見金明池方向。雖然看不清具體，但能感覺到，無數的人流，正從四麵八方，沉默地、或竊竊私語地，向著那個方向湧動。經曆過絕望與鮮血的人們，需要一場公開的審判，一場正義的儀式，來告慰亡靈，來平複傷痛，來確認這朗朗乾坤、昭昭國法，終究還在。
“走吧，方龍。”陳太初整理了一下衣袍，語氣平靜無波，“我們也去金明池。不必聲張，就在遠處看看。”
“王爺，那裡人多眼雜，恐有不妥……”方龍有些擔憂。雖然主要戰犯已擒，但難保沒有漏網之魚或心生怨憤者。
“無妨。暗處多安排些人手即可。有些場麵，本王需親眼看一看。”陳太初邁步走下望樓。他不僅要看國法如何運行，也要看民心如何反應，更要看……這場公審，是否能成為凝聚人心、宣告新時代開始的一個節點。
午時，金明池外廣場。
昔日汴梁八景之一的“金明競渡”所在，如今已是一片肅殺景象。瓊林苑的亭台水榭多有損毀，池水也泛著渾濁。池畔巨大的廣場上，臨時搭起了一座丈許高的木台，台上設公案數張，刑部、大理寺、禦史台的主官赫然在座，更有禁軍持戈肅立，氣氛森嚴。
台下，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百姓人群。男女老幼，擠得水泄不通。許多人衣衫襤褸，麵有菜色，眼中卻燃燒著刻骨的恨意與期盼的光芒。人群外圍，更有大批持械禁軍與開封府衙役維持秩序，防止騷亂。
陳太初與方龍等幾名便裝親衛，站在廣場西側一處地勢稍高的殘破閣樓二層窗前，透過窗欞，靜靜俯瞰著下方。這裡視野極佳，又能避開大部分人的視線。
“帶人犯——！”午時三刻將至，一聲拖長了音調的嘶喊，從木台一側響起。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向前湧動，又被軍士奮力攔住。
首先被押上來的，是二十餘名倭寇頭目和海盜首領。他們大多剃著月代頭或梳著古怪發辮，麵目猙獰，身上帶著傷，被粗大的鐵鏈捆得如同粽子，由如狼似虎的軍士拖拽著，踉蹌上台。這些人手上沾滿了汴梁軍民的鮮血，屠戮、劫掠、淫辱，無惡不作。他們的出現，瞬間點燃了人群的怒火。
“殺千刀的倭寇！”
“還我爹娘命來！”
“畜生！”
“打死他們！”
怒罵聲、哭喊聲、詛咒聲如同海嘯般爆發，人群再次劇烈向前擁擠，許多人撿起地上的土塊、碎石，沒頭沒腦地向前砸去。維持秩序的軍士奮力阻擋，場麵一度幾乎失控。
台上的刑部官員不得不連連拍打驚堂木，高聲厲喝“肅靜”，禁軍也齊聲怒喝，才勉強壓住聲浪。
接著被押上來的，是數十名樸承嗣麾下的高麗武士和漢人海盜頭目。他們同樣神情委頓，在百姓的怒視與唾罵中瑟瑟發抖。
然後，是張俊等一批附逆的大宋官員和將校。他們穿著肮臟的囚服，披頭散發，早已沒了往日的氣焰，在百姓“漢奸”、“走狗”、“國賊”的痛罵聲中，麵如死灰，有人甚至癱軟在地，需由軍士架著。
最後，當那個身影被押上台時，整個廣場出現了刹那的死寂，緊接著，是更加狂暴、幾乎要撕裂天空的怒吼！
秦檜！
這位曾經的“康王心腹”、“勸進功臣”、“朝廷宰執，此刻身著最下等的赭色囚衣，頭發花白淩亂，臉上再無半分昔日的儒雅與從容，隻有灰敗與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被兩名魁梧軍士牢牢架著，幾乎腳不沾地。百姓們對他的恨意，似乎比對外寇更甚！因為他代表著背叛，代表著引狼入室，代表著士大夫階層的無恥與墮落！
“秦檜老賊！”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都是你造下的孽！”
“千刀萬剮！”
“誅他九族！”
聲浪幾乎要將木台掀翻。許多百姓痛哭流涕，指著秦檜，訴說著家人如何因他而慘死，家園如何因他而焚毀。
台上的主審官——刑部尚書張浚，麵色冷峻如鐵，他緩緩站起，展開手中明黃卷軸，運足中氣，聲音在廣場上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逆賊秦檜，世受國恩，位居台輔，不思報效，反勾結外寇樸承嗣，欺君罔上，禍亂朝綱，戕害忠良，致使太上皇蒙難，京師陷落，生靈塗炭……罪證確鑿，十惡不赦！依《大宋刑統》，並陛下特旨，判處秦檜……淩遲處死！即日行刑！家產抄沒，親族流放三千裡，遇赦不赦！其餘附逆官員、將校、倭首、盜魁等一乾人犯，罪大惡極，法不容誅，皆判斬立決！即刻執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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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明！”
“蒼天有眼啊！”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哭泣聲、叫好聲，直衝雲霄！許多人跪倒在地，對著皇城方向磕頭，感謝“青天老爺”，感謝“聖明陛下”。
秦檜在聽到“淩遲”二字時，已然渾身劇震，雙眼翻白，若非軍士架著，早已癱倒。其餘人犯，更是哭爹喊娘，哀求饒命，醜態百出。
“行刑——！”張浚將手中令簽，狠狠擲於地上！
劊子手們赤著上身，手提鬼頭大刀，殺氣騰騰上台。對於倭寇、海盜及附逆軍官，皆是一刀！刀光閃過，人頭落地，鮮血噴濺！台下百姓拍手稱快，哭聲、罵聲、叫好聲交織。
而對秦檜的淩遲，則移到了廣場一側臨時搭建的行刑柱前。當秦檜被剝去上衣，綁在柱上，第一刀割下時，那淒厲倒非人的慘嚎，讓喧囂的廣場都靜了一瞬，隨即是更加瘋狂的呐喊。許多人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仿佛要將這叛國者受刑的每一分痛苦，都刻進眼裡，以告慰死去的親人。
陳太初在閣樓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他心中並無多少快意，隻有一種冰冷的肅然。秦檜該死，這些戰犯都該死。但死刑與公審，不僅僅是為了複仇，更是為了彰顯國法，凝聚人心，劃清界限。讓所有人看到，背叛國家、屠戮百姓，將是何等下場。也讓所有人知道，新的朝廷，有決心、也有能力清算罪惡，恢複秩序。
血腥的刑罰持續了很長時間。當最後一顆人頭被懸掛在高杆上示眾，當秦檜在第三百六十刀後終於咽氣，廣場上的人群，仿佛被抽空了力氣，歡呼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疲憊與釋然。許多人相擁而泣，久久不願離去。
“王爺，回府吧？”方龍低聲詢問。空氣中的血腥味順風飄來，令人作嘔。
陳太初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血跡斑斑的刑場，和漸漸散去、背影佝僂的百姓人群，轉身離去。
公審結束了，血債用血償還了一部分。但創傷的愈合，秩序的重建，新政的推行，乃至邊疆的烽火，海疆的隱憂……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就在他走下閣樓，準備上馬車時，一名軍統司的信使，風塵仆仆，疾奔而至，將一份帶有特殊海鳥羽毛標記的密封銅管，遞到了方龍手中。
東海，來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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