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七月初,河北西路,真定府今河北正定)。
盛夏的華北平原,熱浪滾滾,一望無際的青紗帳高粱、玉米)在灼熱的日光下寂靜地佇立,唯有蟬鳴聲嘶力竭,更添幾分燥意。真定府衙門前的大廣場上,黑壓壓地聚集了上千名百姓。男女老幼,衣衫雖舊,卻漿洗得乾淨,許多人臉上帶著好奇、茫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他們大多是附近鄉村的農人,被裡正、保甲召集而來,據說是朝廷有新的章程要宣布,關乎每戶人家的切身利益。
廣場前方,臨時搭建了一座木台。台上,河北西路安撫使陳忠和身著四品文官常服,未戴官帽,站在炎炎烈日下,額頭、脖頸上滿是汗珠,紫色官袍的後背已被汗水浸透一大片。他身旁,是同樣汗流浹背的轉運使陸宰。兩人身後,肅立著真定府上下官員,以及一隊手持長戟、軍容整肅的邊軍士卒——那是趙虎將軍麾下的兵,數月前,正是他們及時出手,斥退了康王派出的所謂“欽差”,保住了陳忠和與陸宰清查田畝的成果與職權。
台下的百姓,鴉雀無聲,目光齊刷刷地望著台上這位年輕卻神色堅毅的“陳青天”。過去數月,這位陳大人與陸大人,走遍真定各州縣,甚至親自下到田頭地壟,帶著書吏丈量土地,登記造冊,處置了幾戶仗著有背景肆意兼並土地、欺壓佃戶的豪強,將部分被侵占的公田歸還原主或分給無地農戶。雖然過程中波折不斷,甚至遭遇險情,但終究是為許多小民做了主,因此在民間頗有聲望。
“父老鄉親們!”陳忠和開口,聲音洪亮,借助簡易的鐵皮喇叭,傳遍廣場。“今日召集大家來,不是為了征糧,也不是為了派役!是有一樁關乎咱們河北西路今後如何過日子的大事,要跟各位說道說道,聽聽各位的意思!”
人群微微騷動,交頭接耳。不征糧不派役?那是為何事?
“咱們河北西路,曆經戰亂、災荒,如今朝廷光複,百廢待興!陛下與秦王殿下體恤民艱,決心革除積弊,讓咱們老百姓能安居樂業,能有地方說理,能靠自己的勞作,過上吃飽穿暖的安穩日子!”陳忠和語氣誠懇,“但以往,朝廷有好政策,到了底下,往往就走了樣。為什麼?因為官府做事,離咱們種田的、做工的、經商的太遠!不知道咱們真正需要什麼,真正怕什麼,真正愁什麼!”
“所以,陛下與秦王決定,在咱們河北西路,試行一項新的法子——叫‘谘議會’製度!”他頓了頓,讓台下的議論聲稍息。
“這‘谘議會’,是個什麼物件呢?”陳忠和儘量用最淺白的語言解釋,“簡單說,就是要在咱們各個鄉、縣,乃至真定府,選出一些大家信得過、辦事公道、熟悉本地情形的人,作為‘人民代表’,組成這個會。”
“選出來的人,不是去做官,但官府會給他們發一份薪俸,讓他們能專心為大家辦事。他們的差事,主要有三件!”陳忠和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幫著大夥兒‘說話’!以後,官府要收多少稅,要攤派什麼勞役,要興修什麼水利道路,都必須先跟這些‘代表’商量!代表們要把咱們種田人、工匠、商戶的難處、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訴官府!如果覺得官府的章程不合理,損害了大夥兒的利益,代表們就可以提出異議,要求官府修改!”
“第二!盯著官府‘辦事’!官府的差役有沒有欺壓百姓?該發的賑濟糧有沒有克扣?修橋鋪路的錢有沒有被貪墨?這些事情,代表們有權過問,有權查證!如果發現有不公的事,代表可以直接向本縣知縣甚至向我這個安撫使遞交文書,要求查辦!如果本縣不管,就可以往上一級——府裡告!府裡再不管,就可以直接告到汴梁的‘資政院’去!”陳忠和聲音提高,“總之,就是要給咱們老百姓一條能通到天的‘言路’!”
“第三!調解咱們自己之間的糾紛。鄰裡爭水、田地劃界、債務紛爭……這些事情,未必都要鬨到公堂上,可以先由代表們召集鄉裡老人,一起評評理,爭取在下麵就化解掉,省得大家都費時費力,還傷和氣。”
台下的百姓聽得目瞪口呆。這……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新鮮事!選出來的人,不是官,卻能管官的事?還能直接向上頭告狀?這可能嗎?
“大人!”人群中,一個膽大的老農顫巍巍地舉手問道,“這……選出來的人,真的能管用?咱們說的話,官府真的會聽?不會……不會秋後算賬吧?”
陳忠和神色鄭重,走到台沿,蹲下身,看著那位老農:“老丈!我陳忠和,今日在此,在真定府上下官員,在這麼多父老鄉親的麵前,向大家保證!這不是兒戲!這是陛下親批、秦王殿下親自督辦的新政!選中的代表,官府會發放憑證腰牌),記錄在案!他們依法行事,所言所行,隻要是為了公義,為了大夥兒的利益,朝廷和我陳忠和,就是他們的後盾!若有官員敢於打擊報複、陽奉陰違,我必嚴懲不貸!這話,我說到做到!”他的目光掃過身後那些神色各異的地方官,其中幾人不由得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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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宰此時也上前一步,補充道:“鄉親們!此舉並非要奪官府之權,而是要助官府更好地施政!官府遠離田間地頭,難免有不察之處。有了各位選出的代表,就好比官府多了無數眼睛和耳朵,能更清楚地知道民間的疾苦與需求,製定的政策才能更貼合實際,減少偏差。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而且,首批試點,隻在咱們河北西路的三府十二縣進行,陛下和王爺都看著呢!辦好了,將來可能推廣全國!咱們河北西路的百姓,可不能錯過這個為自己、也為天下人謀一條新路的機會啊!”
陳忠和接過話頭:“至於怎麼選?我們也有章程。各鄉,按戶數多少,選出一到三名‘鄉代表’。選舉日期定在七月十五,地點就在各鄉的社學或祠堂廣場。凡本鄉籍貫,年滿二十五歲,品行端正,在鄉裡有信譽者,無論是種田的、手藝人,還是教書的先生,皆可由十戶以上聯名推舉為候選人。選舉當日,每戶出一人,前往指定地點,在候選人名字下放一顆豆子暗投),得豆多者當選!整個過程,由府縣派出官員監督,確保公正!”
“選出的鄉代表,再齊聚縣城,互選出本縣的‘縣代表’,參與縣裡的大事商議。以此類推,最終真定府也會成立府谘議會!”陳忠和環視台下一張張將信將疑、卻又開始閃爍光芒的麵孔,“鄉親們!這不是要大家去做多大的官,是要咱們自己,為自己的日子,選出能替自己說話、辦事的人!以後,你們的田賦輕重、徭役多少、村裡的公事……都可以通過這些代表的口,傳到官府的耳朵裡!這才是真正的‘民間有聲’!”
他的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實則壓抑)已久的湖麵,激起千層浪。台下的百姓再也抑製不住,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興奮,有的懷疑,更多的是在相互打聽、商量著該推舉誰。
“肅靜!肅靜!”府衙的差役連忙維持秩序。
陳忠和示意差役不必過於嚴厲,讓百姓們消化一下這個驚人的消息。他知道,這隻是第一步,最艱難的部分——如何讓這套來自汴梁朝堂、充滿理想色彩的設計,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真正生根發芽,還需要他和陸宰,以及無數的基層官吏,付出難以想象的心血與智慧。
“另外!”陳忠和提高聲音,壓下場內的喧嘩,“為配合此新政,朝廷特旨:河北西路試行‘定稅製’!即以此次清查田畝所得為基準,確定各戶應繳納的田賦額度,三年內不加征!同時,廢除一切苛捐雜稅與無名攤派!各州府需將應納稅目與額度,刻在石碑上,立於各村鎮路口,讓大家都看得見,心裡有數!若有胥吏敢在定額之外多收一粒米、一文錢,任何人皆可向代表或官府舉報,查實後,嚴懲不貸!抄沒的家產,一半賞給舉報人!”
這一條實實在在的惠民政策,如同一劑強心針,讓更多的百姓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與期盼。減輕稅負,明確額度,這是千百年來農人最樸素也最強烈的願望。
“鄉親們!”陳忠和最後說道,語氣誠懇而堅定,“新政好不好,不是靠說的,是要靠咱們一起去做的!七月十五,各村選舉!希望大家珍惜這次機會,選出你們真正信得過、能為你們說話的人!咱們一起,在河北西路,為大宋,也為咱們自己的子孫後代,走出一條新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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