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聽濤寺,順著山澗彙成的溪流向東行走半月,一片青瓦連綿的老巷出現在平原上。巷口的牌坊刻著“百工巷”三個大字,字跡被歲月磨得圓潤,卻仍能看出當年的遒勁。
隻是牌坊下的石板路坑坑窪窪,兩側的木門大多掛著鎖,門楣上“鐵器鋪”“竹編坊”“剪紙屋”的招牌,有的褪色,有的歪斜,像一群垂暮的老人——這裡便是傳聞中曾手藝雲集的“手藝巷”。
巷尾的老槐樹底下,坐著位編竹籃的老者,姓周,大家都叫他周伯。
他的手指纏著膠布,正用篾刀劈著一根青竹,竹絲在他掌心翻飛,很快就成了細密的竹篾。
見眾人駐足,他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朵花:
“現在少見嘍,年輕人都嫌這活計累,不賺錢。”
艾琳娜看著他腳邊的竹籃,籃身編得細密勻稱,提手處還藏著朵小小的竹花,忍不住讚歎:“周伯的手藝真好。”
“好有什麼用?”周伯放下篾刀,指了指巷頭,“去年來了個賣塑料筐的,十塊錢三個,比我編三天的竹籃還便宜。現在除了村裡的老人,誰還買竹器?”
他歎了口氣,“以前這巷子裡熱鬨著呢,鐵匠鋪的叮當聲能傳到街尾,剪紙張的姑娘總在門口曬太陽,染布坊的藍靛香能飄出半裡地。”
小托姆走進一家半開著門的鐵匠鋪,裡麵落滿灰塵,鐵砧上生著鏽,牆角堆著些打了一半的農具,犁頭的弧度還帶著手作的溫度。
“這些都是沒賣出去的?”他拿起一把鐮刀,刀刃雖鈍,卻能看出打磨的痕跡。
“王鐵匠去年走了,”周伯的聲音低了些,“他兒子嫌打鐵嗆,去城裡打工了。這鋪子就一直空著。”
他領著眾人往巷深處走,推開一扇斑駁的木門,裡麵豁然開朗——
竟是間染布坊,架子上掛著幾匹未完成的藍布,角落裡的染缸還盛著半缸靛藍,隻是已經發了黴。
“這是李嬸的染布坊,”周伯撫摸著藍布,“她染的布,太陽底下看是靛藍,陰天看是藏青,能隨光變色。可惜前年摔斷了腿,就再也沒來過。”
布架上還掛著塊未染完的白坯布,邊緣繡著細小的雲紋,像是特意留的記號。
艾琳娜拿起那塊布,指尖觸到布料的紋理,突然想起蠟染工坊的藍靛:“周伯,這染布的手藝,就沒人繼承了嗎?”
“難啊,”周伯搖頭,“光學製靛就要三年,染一塊布要七道工序,年輕人耐不住這性子。”
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幾片乾枯的藍靛葉,“這是李嬸留給我的,說等有合適的人,就教他染布。”
正說著,巷口傳來喧嘩聲,幾個穿著工裝的人扛著工具往裡走,為首的拿著圖紙,嘴裡嚷嚷著:“這片老巷都要拆,趕緊通知住戶搬家!”
周伯臉色一變:“不能拆!這是百工巷,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根脈!”
“什麼根脈?就是堆破木頭!”工頭不耐煩地揮手,“下個月就要動工蓋商場,你們趕緊騰地方!”
小托姆突然指著鐵匠鋪的牆:
“那是什麼?”眾人抬頭,隻見牆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從康熙年間一直到民國,每個名字後麵都跟著一行小字:
“張記鐵器,打刀三十年”“劉記竹編,傳三代”……像一部刻在牆上的手藝史。
“這是‘百工譜’,”周伯的聲音發顫,“每代手藝人都把名字刻在上麵,說這樣手藝就不會斷。”
他突然跪坐在地,抱住工頭的腿,“求求你們,彆拆,我給你們磕頭了!”
艾琳娜看著那些名字,又看了看周伯手裡的藍靛葉,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她想起回春穀的藥草,雲棲閣的典籍,鐘鼓樓的鐘鼓——這些手藝,不也和它們一樣,藏著時光的溫度嗎?
“不能拆!”艾琳娜上前一步,“我們可以把這裡改成‘手藝博物館’,讓大家來看手藝人做活,學傳統手藝,肯定比商場有意義!”
工頭嗤笑:“誰會來看這些老掉牙的東西?”
話音剛落,巷口突然跑來一群孩子,是山下小學的學生,聽說要拆老巷,特意跑來求情。
“我們要看爺爺編竹籃!”“我想學染布!”孩子們的聲音脆生生的,像剛抽芽的竹子。
更讓人意外的是,李嬸被她兒子推著輪椅來了,她指著染布坊:
“我還能教染布,隻要有人學!”幾個退休的老匠人也聞訊趕來,有會剪紙的,有會做木活的,七嘴八舌地說要重開鋪子。
工頭看著突然熱鬨起來的巷子,又看了看牆上的百工譜,撓了撓頭:“這……我得跟上麵彙報彙報。”
接下來的幾日,百工巷像被喚醒了。
老匠人們清理鋪子,孩子們幫著掃地,艾琳娜和小托姆則幫著整理工具——給鐵匠爐重新生火,把染缸裡的黴水換掉,用回春穀的泉水浸泡藍靛葉。
當第一爐鐵水燒開時,通紅的鐵水映著老鐵匠的臉,竟像年輕時一樣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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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嬸染出第一匹藍布時,陽光下的靛藍色流淌著,引得孩子們驚呼連連。
周伯編了個巨大的竹籃,擺在巷口當招牌,籃身上編著“百工巷”三個大字,竹絲間還嵌著各色染布的布條,風一吹,像麵彩色的旗。
離開百工巷時,巷子裡已經響起了久違的叮當聲、編織聲、剪裁聲。
周伯送給他們每人一個竹編的小盒子,裡麵裝著片藍靛染成的布,布上繡著個“藝”字。“這布叫‘傳承’,”他笑得眼角皺紋堆成了花,“隻要還有人願意學,手藝就永遠活著。”
小托姆捧著盒子,突然問:“下一站,我們去哪?”
艾琳娜望著遠處的大海,那裡隱約有座漁村的輪廓。“聽說那邊有座‘望海寨’,寨裡的漁民世代造船,隻是近來,老船塢越來越冷清了……”
巷子裡的錘聲、笑聲、孩子們的吵鬨聲混在一起,像首關於新生的歌謠。
艾琳娜知道,無論走到哪裡,那些藏在掌心的溫度,那些代代相傳的手藝,都會像種子一樣,在合適的土壤裡,重新生根發芽。
順著百工巷飄出的刨花香氣向東而行,半月後,鹹腥的海風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