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年畫村,踏著漸寒的秋風向北跋涉,三月後,一片無垠的雪原鋪展在天地間。
冰層下的河流泛著青幽的光,雪地上的獸跡交錯縱橫,幾頂樺皮帳篷散落在避風的山坳裡,帳篷前晾曬著的獸皮在寒風中微微晃動,像凝固的波浪——這裡便是世代逐獵而生的“獵風族”聚居地。
帳篷前的篝火旁,坐著位正在鞣製鹿皮的老者,姓敖,族裡人都叫他敖老爹。他手裡拿著塊光滑的木槌,反複捶打著鋪在雪地上的鹿皮,皮革在他掌心漸漸變得柔韌,露出細密的肌理。
見眾人靠近,他抬起頭,古銅色的臉上刻著風雪留下的溝壑:
“這張鹿皮要捶打七天,才能去掉腥氣,變得像布一樣軟和。現在的年輕人嫌麻煩,都去買城裡的人造革,哪知道獸皮的好。”
艾琳娜撫摸著帳篷上的熊皮,毛質厚實柔軟,邊緣還留著細密的針腳,忍不住問:“敖老爹,族裡以前狩獵很興旺吧?”
“興旺得很喲,”敖老爹放下木槌,指了指遠處的雪山,
“那時候雪豹、馴鹿、麅子成群,族裡的男人都是好獵手,能循著蹄印追三天三夜,一箭射中獵物的要害。
我年輕時跟著父親獵過一頭黑熊,那張皮鋪在帳篷裡,能擋住零下四十度的寒風。”
他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獸骨哨,“這是用麅子骨做的,吹起來能模仿鹿鳴,以前狩獵全靠它引獵物出來,現在禁獵了,哨子都快鏽了。”
小托姆鑽進最大的一頂帳篷,裡麵掛著幾副獸骨製成的工具,有打磨光滑的箭頭,有刻著花紋的刀柄,角落裡的木箱裡裝著些泛黃的獸皮地圖,上麵用紅炭畫著山脈、河流、獸群棲息地的位置。
“這些都是狩獵用的嗎?”他拿起一支箭頭,骨質堅硬,尖端磨得鋒利。
“是‘獵經圖’,”敖老爹的兒子巴圖走進來,手裡捧著塊凍硬的肉乾,“我爺爺畫的,記著哪片林子有雪兔,哪處冰麵下有魚群。
以前獵人出門,不用帶指南針,跟著圖上的標記走就不會迷路。”
他拿起最舊的一張獸皮,邊緣已經磨損,“這是我太爺爺畫的,上麵還記著光緒年間的大旱,說那年獵物都跑到了山那邊的溫泉附近。”
帳篷的石壁上掛著幾串獸牙項鏈,每顆牙齒都被摩挲得發亮,下麵還係著小小的獸皮標簽,寫著“野豬,獵於冬月”“雪狐,獵於春分”。
“這些是獵人的戰利品?”小托姆指著其中一串最長的,上麵的狼牙閃著幽光。
“是‘榮譽記’,”敖老爹的聲音帶著自豪,“每獵到一頭野獸,就取下一顆牙,係上捕獵的日子,掛在帳篷裡,既是本事的證明,也是對生靈的敬畏。你看這顆雪豹牙,”
他指著其中一顆,“是我三十歲時獵的,那頭雪豹傷了三個族人,我追了它五天五夜,最後在冰崖下把它製服,不是為了炫耀,是為了保護族人。”
正說著,遠處傳來雪地摩托的轟鳴,幾個穿著衝鋒衣的年輕人騎著車飛馳而過,車輪碾過雪地上的獸跡,驚得幾隻飛鳥撲棱棱地飛起。
“是來偷獵的,”巴圖的臉色沉了沉,“他們用陷阱、電網,不管大小都抓,去年連剛出生的小鹿都沒放過。我們去阻止,他們還說我們‘老古董,不懂賺錢’。”
傍晚時分,雪原上刮起了暴風雪,雪花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敖老爹突然豎起耳朵:
“有情況。”果然沒過多久,巴圖就拖著一頭受傷的馴鹿回來,鹿腿被陷阱夾傷,血流在雪地上凝成暗紅的冰。
“是偷獵者的陷阱,”巴圖氣憤地說,“這鹿要是沒人救,今晚就得凍死。”
敖老爹立刻找來草藥,搗碎了敷在鹿腿上,又用撕成條的鹿皮仔細包紮:
“以前狩獵有規矩,不獵幼崽,不獵懷孕的母獸,獵到獵物要先祭拜山神,感謝饋贈。現在的人隻知道搶,哪懂這些道理。”
他望著風雪中的帳篷,“其實禁獵是好事,野獸少了,得讓它們喘口氣,隻是我們獵風族,離了狩獵,像丟了魂。”
小托姆突然指著帳篷外的雪堆:“那裡有動靜!”隻見幾隻雪兔從雪洞裡探出頭,警惕地望著篝火,顯然是被肉香吸引來的。
敖老爹笑了笑,掰了塊肉乾扔過去:“它們也是餓了,天這麼冷,找口吃的不容易。”雪兔猶豫了一下,叼起肉乾鑽進了雪洞。
“這就是獵風族的道理,”敖老爹望著雪洞的方向,“人和獸都是雪原的孩子,要互相給條活路。以前狩獵是為了活下去,現在不獵了,守護它們也是活下去的法子。”
接下來的幾日,族裡人開始清理偷獵者留下的陷阱,巴圖帶著年輕人在雪原上巡邏,敖老爹則教孩子們辨認獸跡、製作草藥。
有位研究野生動物的教授聽說了他們的事,特意趕來,說要和族人一起建立自然保護區,既保護野獸,又能讓年輕人學習生態知識,傳承狩獵文化裡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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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獵風雪原時,敖老爹送給他們每人一塊鹿皮護膝,上麵用骨針繡著簡單的花紋。
“這皮子能擋風,”他站在帳篷前,風雪吹動著他花白的頭發,“記住,不管獵不獵,都要敬著這片雪原,敬著那些生靈。它們不是我們的獵物,是和我們一起過日子的鄰居。”
雪橇在雪原上滑行,鹿皮護膝貼著膝蓋,傳來踏實的暖意,仿佛還能聽見獸骨哨悠遠的聲響。小托姆摩挲著護膝上的花紋,突然問:“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著東方的丘陵,那裡隱約有片果園的輪廓。
“聽說那邊有個‘果木溝’,溝裡的老果樹結的果子特彆甜,隻是現在,年輕人嫌種樹慢,都改種速成林了,老果樹越來越少,春天的花香都淡了……”
風雪掠過雪原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艾琳娜知道,無論是堅韌的獸皮,還是古老的狩獵智慧,那些藏在生存裡的敬畏,從不是對自然的征服,而是與萬物的共生——
隻要有人願意守住這份對生靈的尊重,願意將守護代替索取,願意把祖輩的生存哲學融入每一次呼吸,就總能在蒼茫的雪原上,找到人與自然最和諧的相處之道,也讓那份流淌在血脈裡的堅韌,永遠溫暖著風雪中的歲月。
離開獵風雪原,隨著漸暖的春風向東穿行,三月後,一片起伏的丘陵出現在視野中。
溝穀裡的果樹剛抽出新綠,枝頭綴著星星點點的花苞,老樹乾上的苔蘚泛著濕潤的光澤,空氣裡浮動著泥土與嫩芽的清新氣息——這裡便是以百年果樹聞名的“果木溝”。
溝口的老梨樹下,坐著位正在修剪枝椏的老者,姓秦,大家都叫他秦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