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複雜而又廣闊的世界,令人遺憾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不論是貧寒的壓迫,還是戰火的侵襲,都總是格外刺眼。
但,若要從中挑出一件最令人心緒難平的悲劇,那或許,失約的承諾便是其間最溫柔同時也是最殘酷的一筆。
它不像貧寒那樣直接且粗暴地剝奪人們生活的希望,也不似戰火那般以毀滅性的力量震撼人心,它更像是一根細密的銀針,在時間的經緯中悄無聲息地織就出一張名為“遺憾”的巨網,將兩顆千瘡百孔的心慢慢拉扯至天涯海角。
在這之後,便是一場漫無邊際的、帶著鈍痛的煎熬。
至於這種煎熬的來源,大概,也就隻有一個字可以解釋——那便是“愛”。
因著病痛的折磨,生性驕傲的江家家主在生命的後期確實也是沒少同自己的這具羸弱軀體暗自較勁,但好在他的愛人與孩子每次都總能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他那些潛藏至深的情緒波動,然後對症下藥似的為他驅散心底陰霾。
在這日複一日的時光流轉中,昔日“一心求死”的“折翼天使”終於還是被這沉重的愛意給留了下來。
然而,上天的恩賜似乎總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戲謔,當高高在上的江家家主終於以為自己能夠在這份極儘虔誠的愛意中尋得一絲喘息之機,甚至開始滿心期待地憧憬未來之時,無常的命運卻已悄無聲息為他定下了早逝的結局……
在江雲禮過完五十歲生日的一周之後,一場“鬼影橫行”的鴻門宴徹底終結了他對未來的期待與展望,更將他那本就羸弱的病體徹底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這是一場由新上任的雲城政界一把手主導的高規格商業晚宴,基本上雲城商界稍微有頭有臉一些的人物大都齊聚於此,而江家作為雲城百年世家之首,其家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對於這種不怎麼有意義的商業應酬,江雲禮本是不願出席的,可不管他再怎麼婉言謝絕,那也架不住主辦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盛情相邀啊。
再加上有句老話也說得挺好,“商不與官鬥”,如今的江家即便再怎麼“掌握經濟命脈”,那歸根結底也還是需要與政界往來的,若是因為自己的一時“傲慢”而得罪了那些手握實權的政界人物,那對於江家來說,無疑是一場無妄之災。
於是,出於對當前局勢的客觀考量,他還是不情不願地拖著病體應下了這場稍顯“詭異”的邀約。
“真的要去嗎?”
“嗯,自然是要去的。”
“可是……”
“沒有可是,其實打從那位落馬之後,整個商界便一直都在私底下討論這個位置的歸屬,如今的這個結果雖然不在討論範圍之內,但是既然已經塵埃落定,那我們江家自然也該給足麵子,不能讓旁人平白無故看了笑話。
再加上,江仕這些年確實也是沒少與那位有過牽扯,我自是可以保證集團所有業務來源正當流程合規,但老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那位人走茶涼,這新官上任三把火,誰又能保證他這第一把火燒的,不是我呢?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倘若我此時當真與他有了嫌隙,那日後江家在雲城的日子,怕是要舉步維艱了。”
作為一名“純種技術天才”,陸勉對於這種政商博弈間的彎彎繞繞本來就不怎麼感興趣,再加上又有他家江先生一本正經地同他分析當下局勢,是以沒過多久便一臉無奈地鬆了口。
“那……我陪您一起?”
“不用,你啊,就好好在家給我煲湯吧。”
“。。。。。。好吧,不過您一定要小心,身體要緊,如果實在撐不住,就早些回來。”
“嗯,知道了,等我。”
彼時的小兩口對於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一切尚都一無所知,但還是各懷心思地繼續著彼此手中未儘的瑣事。
傍晚時分,江雲禮在劉碩的陪同下乾脆利落地坐上了那輛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的黑色轎車,車窗升起的那一刹,便已將年下者溢滿憂慮的目光徹底隔絕開來。
……
晚宴伊始,人潮湧動的宴會廳內燈火輝煌,衣香鬢影,一切看起來都還是如表麵那般光鮮亮麗,井然有序。江雲禮不動聲色地坐在主桌旁,雖然臉色略顯蒼白,但眼神中仍舊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可就在這觥籌交錯的間隙,一道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卻已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的肩頭……
在新任市委書記的刻意“恭維”下,江雲禮身前的酒杯是一直都沒空過。在高度白酒的刺激下,他那殘破不堪的病體很快便發出了強烈的抗議。但為了能夠不在眾人麵前失態,他也隻能強忍不適與周遭之人繼續著那一場又一場看不到儘頭的推杯換盞。
約莫是在兩個小時之後,在整場晚宴徹底接近尾聲的時候,那位矜貴無雙的江家家主終於再也維持不住自己僅存的體麵,眼前一黑便徹底失了意識。
由於劉碩事先並未得到進入內場的許可,所以當意外發生的時候,他還一臉焦急地候在遙遠的外場,等到他終於後知後覺地將人尋回之時,瞧見的,卻是那人白到不似活人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