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考驗並未結束。
湖中央,緩緩升起一座賭台。台後坐著一個人——正是天局首腦“莊家”。
或者說,是他的幻影。
那是個看不出年齡的男人,穿著純白的長袍,臉上戴著白玉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平靜得可怕,仿佛看儘了世間一切悲歡離合,卻已激不起半分漣漪。
“花癡開。”莊家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氣場,“你過了三關。現在,你有資格與我對話。”
花癡開走到賭台前,在對麵坐下。
“你想與我賭一局?”他問。
“不,我已經輸了。”莊家搖頭,“在你戰勝心魔的那一刻,我就輸了。”
花癡開皺眉:“什麼意思?”
“賭命、賭運、賭心——這三關,其實是同一個考驗。”莊家緩緩道,“賭命考驗的是勇氣和堅韌,賭運考驗的是智慧和分寸,而賭心……考驗的是本心。一個能看清自己內心欲望卻不被其控製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賭台上——那是一枚黑色的令牌,正麵刻著“天局”,背麵是一隻睜開的眼睛。
“天局‘首腦令’,持此令者可號令天局三十六堂、七十二舵。”莊家推給花癡開,“現在,它是你的了。”
花癡開沒有接:“為什麼?”
“因為我累了。”莊家的聲音裡透出深深的疲倦,“四十年,我掌控天局四十年,看著它從一個小小的賭徒聯盟,變成如今的龐然大物。我製定了規則,我掌控了財富,我甚至……能影響一國之政。”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複雜神色:“但我輸了最重要的一局——輸給了時間,輸給了人性,也輸給了……我自己心中的魔。”
“你也有心魔?”
“每個人都有。”莊家笑了,笑聲蒼涼,“我的心魔是‘完美’。我想創造一個絕對公平、絕對可控的賭壇,一個沒有欺騙、沒有暴力的理想國。為此,我用儘了手段:製定嚴酷的規矩,清除不聽話的人,甚至……不惜與魔鬼做交易。”
他摘下麵具。
麵具下的臉,讓花癡開倒吸一口冷氣——那是一張布滿黑色紋路的臉,紋路如同活物,在皮膚下緩緩蠕動。最可怕的是那雙眼睛,眼白已經完全變成黑色,隻有瞳孔是詭異的金色。
“這就是代價。”莊家平靜地說,“與‘上古賭咒’交易的代價。我獲得了近乎神明的推算能力,能看透人心,能預知運勢,但我的身體和靈魂……正在被賭咒侵蝕。再過三年,我就會徹底變成怪物,或者……死。”
花癡開沉默。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莊家要設下這三關,為什麼要找繼承人。
“你看過天局總部的‘上古賭壇’嗎?”莊家忽然問。
“沒有。”
“那裡有一麵牆,刻著賭壇千年來的興衰。”莊家眼中浮現追憶,“每一代主宰者,都在牆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結局。有的死於背叛,有的瘋癲而亡,有的消失無蹤。而他們的共同點是——最終都被欲望吞噬,被權力腐蝕。”
他重新戴上麵具:“我不想成為下一個。所以我要找一個……能抵抗誘惑的人。一個即使手握滔天權柄,也不會忘記初心的人。”
花癡開看著桌上的令牌,陷入沉思。
如果他接過令牌,就能立刻掌控天局,複仇易如反掌,甚至能實現他心中的抱負。但代價是……他要繼承這個沾滿鮮血的組織,要麵對無數內部的明槍暗箭,要承擔莊家未完的“理想”,甚至可能要對抗那個所謂的“上古賭咒”。
如果他拒絕,他就要繼續走那條更艱難的路:靠自己和小七、阿蠻,一點點瓦解天局,麵對無數生死考驗,而且……可能永遠無法真正觸及核心。
“你父親當年,也麵臨過同樣的選擇。”莊家輕聲說,“我邀請過他,開出的條件比給你的更優厚。但他拒絕了。他說:‘賭術應該是讓人快樂的,不該成為束縛人心的枷鎖。’”
花癡開抬起頭:“所以你就殺了他?”
“不。”莊家搖頭,“殺他的是屠萬仞,執行的是司馬空的命令——雖然司馬空後來後悔了。而我……默許了這一切。因為那時的我認為,不認同我理念的人,就是敵人。”
他眼中閃過痛苦:“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鏡湖上的風停了。星辰倒映在湖麵,如同無數眼睛,靜靜注視著這場對話。
良久,花癡開伸出手——不是去拿令牌,而是推了回去。
“我拒絕。”他說。
莊家沒有驚訝,隻是問:“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成為下一個你。”花癡開直視他,“我不想四十年後,也坐在這個位置,把令牌交給下一個年輕人,然後說‘我累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用我自己的方式,重建賭壇。”
“即使這條路更難,更危險?”
“即使如此。”
莊家沉默許久,忽然笑了。這次的笑容裡,有了真正的欣慰。
“好。”他收起令牌,“既然如此,我給你另一個選擇。”
他從懷中又取出一物——這次是一卷古老的羊皮紙,邊緣已經磨損,泛著歲月沉澱的暗黃色。
“這是‘上古賭咒’的契約原件。”莊家將羊皮紙展開,“上麵記載了賭咒的起源、規則,以及……破解之法。”
花癡開凝神細看。羊皮紙上的文字非篆非隸,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古文字,但奇特的是,他竟能看懂一部分——那些文字與“千手觀音”秘術中的某些符文有相通之處。
“破解賭咒需要三樣東西。”莊家指著羊皮紙,“第一,上古賭壇中的‘真心骰’;第二,南海賭島的‘忘憂牌’;第三,西域賭城的‘明王鏡’。這三樣東西,分彆對應賭咒的三個部分:貪、嗔、癡。”
他頓了頓:“收集齊這三樣東西,在下一個甲子年的冬至之夜,於上古賭壇舉行‘解咒之局’,就能破除賭咒。但代價是——解咒者將永遠失去賭運,從此與‘贏’無緣。”
花癡開心中一動:“你為什麼不自己解咒?”
“因為我貪。”莊家坦然,“我舍不得這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舍不得這近乎神明的推算能力。我明知賭咒在侵蝕我,卻依然抱著一絲僥幸——也許我能找到兩全之法。直到三年前,我發現自己開始失控,開始……享受操控他人命運的快感,我才知道,我已經被賭咒徹底侵蝕了。”
他將羊皮卷推給花癡開:“現在,我將這個選擇交給你。你可以去找這三樣東西,破除賭咒,徹底摧毀天局的根基——賭咒一旦破除,天局賴以控製人心的‘運勢操控’之術就會失效。但你也會從此變成‘賭運絕緣體’,再也贏不了任何賭局。”
“或者,”莊家聲音低沉,“你可以接過令牌,成為新的首腦,繼承我的力量和詛咒,繼續這個……無儘的循環。”
花癡開接過羊皮卷。紙張觸手溫潤,仿佛有生命般微微發熱。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羊皮卷小心收好,然後站起身。
“我會找到那三樣東西。”他說,“但不是為了成為英雄,也不是為了拯救誰。我隻是……想證明一件事。”
“什麼事?”
“證明賭術可以乾淨,賭壇可以光明,證明我父親堅持了一生的信念,是對的。”花癡開轉身,走向鏡湖邊緣,“至於會不會失去賭運……我父親說過,真正的賭徒,賭的不是運氣,是選擇。”
他邁出最後一步,身影開始變得透明。
在完全消失前,他回頭看了莊家一眼:“還有,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至少現在我知道,我要對抗的不僅是一個組織,更是一種……詛咒。”
莊家坐在賭台後,目送他消失。
鏡湖恢複寧靜,隻剩下莊家一人。他緩緩摘下麵具,看著湖麵上自己那張恐怖的臉,輕聲自語:
“花千手,你有個好兒子。他選擇了……我們都曾向往,卻不敢走的那條路。”
然後,他閉上眼,身體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鏡湖之上。
賭心窟,空無一人。
隻留下一麵永恒的鏡子,映照著每一個踏入者心中最深處的欲望與恐懼。
而花癡開,已經走出了這片幻境。
帶著新的使命,踏上更艱險的征途。
(第40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