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癡開沉默了很久。
久到監察使以為他要棄局。
然後,他伸手,將那枚“鳳凰涅槃”的玉葉,輕輕推向長桌中央。
“我賭。”
兩個字,平靜,卻重如千鈞。
魅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深深看了花癡開一眼,也將“無根浮萍”推出。
光網升起。
這一次的對抗,與之前任何一局都不同。
當兩片玉葉的能量被激發時,整個賭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水晶吊燈的光芒變得扭曲,牆壁上的影子瘋狂搖曳,四位監察使的黑袍無風自動。
花癡開能“看”到,自己的精神力化作一隻浴火的鳳凰,在意識的空間裡展開雙翼,發出無聲的清鳴。那火焰不是毀滅,是淨化,是重生,是經曆過無數痛苦與磨礪後,淬煉出的最純粹的生命之光。
而魅影的“無根浮萍”,則化作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沒有光,沒有暗,沒有聲音,沒有溫度,隻有絕對的“無”。那虛空試圖吞噬鳳凰的火焰,用“不存在”去消解“存在”,用“虛無”去否定“意義”。
這是兩種截然相反、針鋒相對的力量。
是“有”與“無”的對決。
是“記憶”與“遺忘”的戰爭。
花癡開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那片虛空拉扯、稀釋。無數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翻湧——母親的眼淚,夜郎七的嚴厲,小七的笑臉,阿蠻的憨厚,一路走來的血與火,恨與愛……
這些記憶,是他存在的證明。
是他之所以是“花癡開”的根基。
如果連與母親重逢的記憶都被奪走,他還剩下什麼?
虛空的力量越來越強,鳳凰的火焰在一點點黯淡。
魅影的眼睛亮得驚人,墨色的瞳仁裡仿佛有漩渦在瘋狂旋轉。她在加力,用她積累了數十年的精神修為,要將這個年輕人最珍貴的記憶,徹底抹去。
就在鳳凰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的刹那——
花癡開忽然閉上了眼睛。
不是放棄。
而是……向內看。
看自己的心。
看那經曆了無數次“熬煞”,早已被錘煉得如同琉璃般剔透、又如磐石般堅固的“不動明王心”。
看那顆心裡,除了記憶,還有什麼。
是“癡”。
是對賭的癡,對複仇的癡,對守護的癡,對心中那點微弱卻不滅的“光”的癡。
記憶可以被奪走。
但“癡”,是刻在靈魂裡的烙印。
是超越了記憶、超越了情感、甚至超越了“自我”的……本能。
“我癡故我在。”
他在心中默念。
然後,睜眼。
那雙總是帶著三分茫然、七分執拗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如同雨後的天空,又深邃得像容納了整片星海。
鳳凰之火,轟然暴漲!
不是從記憶中來,是從他靈魂的最深處,從那名為“癡”的根源中,燃起的火焰!
那火焰不再僅僅代表“重生”,更帶著一種無視規則、無視邏輯、甚至無視“存在”本身的……瘋狂!
虛空開始顫抖。
“無”可以吞噬“有”。
但吞噬不了“癡”。
因為“癡”本身,就是一種超越了“有”與“無”的荒謬與真實!
光網劇烈震蕩,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四位監察使同時悶哼一聲,麵具下的臉孔瞬間蒼白。
魅影悶哼一聲,身體微微後仰,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甚至……一絲駭然。
她感覺到,自己的“虛無”之力,正在被一種她無法理解、無法掌控的力量,蠻橫地撕裂、焚燒、瓦解!
那不是技巧,不是算計,甚至不是常規意義上的精神力。
那是……一種信念。
一種瘋狂到極致,反而無比純粹的信念!
“哢嚓——”
一聲細微的脆響。
長桌中央,“無根浮萍”的玉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
最終,整片玉葉,碎成了數十片細小的翡翠殘渣,散落在陰陽魚圖案上,光芒儘失。
而“鳳凰涅槃”的玉葉,浴火騰空(虛影),發出最後一聲清越的鳴叫,然後光芒收斂,完好無損地落回桌麵。
光網散去。
賭廳裡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監察使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第七局……花癡開,勝。”
花癡開緩緩呼出一口氣,額頭上已是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亮得嚇人。
他看向魅影。
魅影也正看著他,那張絕美的臉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從容與掌控。她的嘴唇微微顫抖,眼中墨色的漩渦早已消散,隻剩下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有震驚,有不解,有挫敗,還有一絲……深深的忌憚。
“你……”她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完整的話。
花癡開伸手,輕輕一招。
魅影身體一震,一段記憶的流光從她眉心被抽出,落入花癡開手中,化作一枚晶瑩剔透的、仿佛封印著影像的水晶珠子。
那是她輸掉的記憶。
花癡開沒有立刻查看,隻是將那枚記憶水晶收入懷中。
然後,他站起身,身體晃了一下,勉強站穩。
“前輩,”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依舊平靜,“承讓了。今日賭局,到此為止?”
魅影盯著他看了很久,久到空氣都仿佛凝固。
最終,她緩緩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揮了揮手。
“帶他出去。”
四位監察使上前,無聲地做出“請”的手勢。
花癡開沒有再看魅影一眼,轉身,一步一步,走向賭廳大門。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頭暈目眩,心臟狂跳。剛才那一局,消耗的不僅僅是精神力,更是某種更深層的、關乎根本的東西。
但他贏了。
用他最本質的“癡”,贏了“天局”的魅影,保住了與母親重逢的記憶。
門外,夜郎七和菊英娥立刻迎了上來。看到他蒼白的臉色,菊英娥眼淚瞬間湧出,卻不敢碰他,隻是顫聲問:“開兒,你……”
“我沒事。”花癡開擠出一個笑容,很淡,卻很真實,“媽,我贏了。”
他頓了頓,看著母親擔憂的臉,輕聲補充:“我把那段記憶,保住了。”
菊英娥的眼淚終於決堤。
夜郎七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隻是伸手扶住他幾乎要軟倒的身體。
“回去。”老人沉聲道。
一行人迅速離開銷金窟,消失在南海極樂島迷離的夜色中。
賭廳內,魅影依舊閉目坐在長桌前。
許久,她睜開眼,看向桌上那堆破碎的“無根浮萍”玉葉殘渣。
“癡……”
她低聲念著這個字,眼中墨色再次緩緩凝聚,卻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掌控,而是染上了一層困惑與……狂熱。
“花癡開……你到底是什麼人?”
無人回答。
隻有水晶吊燈的光芒,依舊迷離地照耀著這片欲望與記憶交織的戰場。
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第41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