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的血腥味和硝煙味還沒散儘,混合著“財神”那棟奢華彆墅裡殘留的熏香氣息,形成一種怪異而令人作嘔的味道。遠處隱隱傳來警笛聲,還有零星的、不知是慶祝還是混亂的喊叫聲,那是失去約束的賭城在黑夜裡的脈搏,帶著末世的狂歡與無序。
花癡開靠在一堵斷了一半的、裝飾著繁複浮雕的牆壁上,大口喘息。左手捂著右肩,指縫間仍有溫熱的液體不斷滲出,浸透了被刀鋒劃破的黑色緊身衣,在腳下積成一小灘暗色。額前的碎發被汗水和血汙黏在皮膚上,遮擋了部分視線。肺裡像塞滿了粗糙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鐵鏽味。
贏了。
剛才那場與“判官”在鋼鐵囚籠中的生死賭局,他贏了。
賭注是“判官”掌握的、關於“天局”首腦身份的關鍵線索——一張用特殊藥水寫在羊皮內側的地圖殘片,以及他自己的命。規則簡單到殘酷:徒手,無限製格鬥,直到一方徹底失去行動能力或認輸。沒有裁判,沒有時間限製,隻有頭頂那盞隨著籠外賭客瘋狂下注而忽明忽滅的聚光燈,和籠外“財神”那張隱藏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的臉。
“判官”不是浪得虛名。那是一個將殺人技磨礪成本能、將冷靜算計融入每一寸肌肉發力的怪物。他的招式沒有花哨,全是戰場和生死邊緣淬煉出的致命簡潔。肘擊如鐵錐,膝撞若重炮,關節技刁鑽狠辣,每一次觸碰都奔著折斷骨頭、撕裂韌帶而去。
花癡開這些年跟夜郎七學的熬煞功夫,在“判官”這種純粹為殺戮而生的暴力麵前,第一次顯得如此……“文雅”。夜郎七的熬煞,是錘煉意誌,打磨感知,提升極限,核心是“控”與“禦”。而“判官”的煞氣,是赤裸裸的“毀”與“滅”。
最初的幾十個回合,他幾乎是被壓著打。肋骨斷了至少兩根,右肩被“判官”的指虎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左腿脛骨挨了一記沉重的低掃,現在每動一下都鑽心地疼。意識幾次瀕臨渙散,全憑著一股不肯倒下的執念和腦海中母親菊英娥模糊的麵容,硬生生從昏迷邊緣拽回來。
轉折發生在他被“判官”一記凶狠的擺拳砸中側臉,耳中嗡鳴、視線模糊、身體不由自主向後趔趄的瞬間。
生死一線,大腦裡那些關於賭術的算計、關**手觀音的繁複手法、關於不動明王心經的玄奧口訣,全都褪去了。隻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和夜郎七在無數個嚴冬酷暑裡,用藤條、用冰水、用近乎殘酷的訓練刻進他骨髓深處的兩個字——熬,煞。
不是去對抗“判官”那狂暴的毀滅之力,而是……容納它。
像洶湧的洪水衝進早已千瘡百孔、卻依舊不肯潰決的堤壩。像灼熱的鐵水澆入冰冷堅硬的模具。
痛楚被放大到極致,反而變得麻木。意識在劇痛的邊緣滑行,卻奇異地保持著一種冰冷的清醒。他“看”到了“判官”動作間那微不可察的、因舊傷而導致的細微遲滯;“聽”到了他呼吸節奏在連續爆發後那一瞬間的紊亂;“感覺”到了他肌肉在極限發力後那刹那的僵硬。
然後,在“判官”以為勝券在握、猛撲上來施展致命鎖技的刹那,花癡開動了。
動作不快,甚至有些凝滯。但他避開了最要害的擒拿點,用受傷更輕的左側身體,硬生生撞進了“判官”的中門。不是攻擊,而是貼近,糾纏,像藤蔓纏繞絞殺大樹。
“判官”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隨即是更凶狠的絞殺。兩人滾倒在地,在冰冷的鐵籠地麵上翻滾,撞擊,血肉模糊。花癡開幾乎放棄了所有防禦,隻是用儘一切辦法,將自己身體的重量、受傷部位噴湧的鮮血、還有那股從靈魂深處榨取出來的、不肯熄滅的意誌,全部“壓”在“判官”身上。
他在“熬”。
用自己殘破的身體為薪柴,點燃名為“生存”和“勝利”的火焰,去熬煉“判官”那鋼鐵般的意誌和體能。
時間失去了意義。可能隻有幾分鐘,也可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籠外的喧囂似乎都遠去了。花癡開的世界裡,隻剩下粗重如風箱的喘息,骨骼摩擦的嘎吱聲,還有血液滴落在地麵的滴答聲。
最終,是“判官”先撐不住了。
不是體力耗儘——他的體能顯然仍有餘裕。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東西,在花癡開這種近乎同歸於儘、卻又帶著奇異韌性的“熬”之下,出現了裂痕。那是一種屬於頂尖獵食者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在獵物頑固到超出理解的反抗中,動搖了。
當花癡開用幾乎斷掉的手指,死死摳進“判官”鎖骨下一處舊傷疤痕,並將全身僅剩的力量灌注進去,狠狠一扳時,“判官”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介於痛吼與驚怒之間的悶哼。
鎖技出現了一絲微不足道的鬆動。
對花癡開來說,足夠了。
他像一條瀕死的魚,用儘最後的氣力,從絞索般的臂彎中掙出一線空間,額頭狠狠撞向“判官”的鼻梁。
“哢嚓”一聲脆響。
“判官”悶哼著向後仰倒,鼻血飛濺。雖然立刻就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但那一瞬間的失衡和劇痛,讓他的攻勢出現了致命的破綻。
花癡開沒有追擊——他也無力追擊。他隻是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大口喘息,血沫從嘴角溢出,眼前陣陣發黑。但他抬起還能動的左手,指向籠外陰影中的“財神”,嘴唇翕動,無聲地說出兩個字:“我……贏。”
籠門打開。新鮮的、帶著硝煙味的空氣湧進來。
“財神”沒有食言。他揮了揮手,一個戴著麵具的手下將一個沾血的皮質小袋扔到花癡開身邊。裡麵是那張地圖殘片,還有一枚代表著“判官”在此地所有權限和資源的黑鐵令牌。
“判官”被他的手下攙扶著站起來,鼻梁歪斜,滿臉是血,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死死盯著花癡開,卻沒有再動手。賭城的規矩,“財神”定的規矩,他不能破。
花癡開在“財神”手下“客氣”的“護送”下,離開了那棟已經成為半個廢墟的彆墅。他知道,“財神”放他走,絕非善意。一方麵是自己展示了足以威脅到“判官”的價值和韌性,殺了可惜,或許還有利用餘地;另一方麵,自己重傷,拿著燙手的地圖和令牌,在這座失去“判官”強力約束、即將陷入更混亂的賭城裡,本身就是最好的誘餌和麻煩。
但他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