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之水,濁浪滔滔。
南岸渡口處,人聲鼎沸,車馬擁堵。
來自兗州、豫州乃至司隸南部各郡縣的流民、商旅、世家車隊,如同遷徙的蟻群,密密麻麻擠在渡口周圍,焦急地等待著渡河。
北岸,就是冀州地界,是那個傳聞中兵強馬壯、盜匪絕跡、相對安寧的“樂土”。
張氏一族的車隊,在幾十名精悍護衛的簇擁下,好不容易擠到了渡口最前方。
十餘輛裝載著箱籠細軟的馬車排成長列,仆役們緊張地看護著財物,女眷們的車簾緊閉,但隱約能聽到裡麵傳出的低語和孩童的啼哭。
張延騎在一匹青驄馬上,麵色凝重地眺望著對岸。
他身後,次子張範正與渡口的稅吏交涉——如今的黃河渡口,已被冀州方麵派兵接管,不僅要收取高額渡資,還要嚴格盤查過往人員,以防奸細或亂民混入。
“每人五十錢,馬車每輛兩百錢,貨物按價值抽一成……”稅吏麵無表情地念著規矩,“還要登記籍貫、人數、前往冀州何處、所為何事。若有隱瞞,到了對岸被查出來,輕則遣返,重則下獄。”
張範忍著肉痛,遞上一袋沉甸甸的五銖錢,又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名冊:“有勞軍爺。我濮陽張氏,舉族遷往鄴城投親,這是名冊和路引。”
稅吏接過錢袋掂了掂,臉色稍霽,翻開名冊粗略看了看,也沒多說什麼,揮手示意放行。
“上船吧,一次最多過三輛車。抓緊時間,後麵還排著長隊呢。”
渡船破舊,在洶湧的黃河水中搖晃顛簸。
張麗華坐在馬車內,透過紗簾縫隙,看著渾濁的河水拍打船舷,濺起黃色的浪花。
她能感覺到馬車微微傾斜,聽到船工粗獷的號子聲和黃河奔騰的轟鳴。
車外,父親與兄長低聲商議著抵達鄴城後的安排——如何購置宅院,如何拜會當地官吏與世家,如何尋找門路與州牧府搭上關係……
那些話語,關乎家族存續,也關乎她未來的命運。
張麗華輕輕閉上眼,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懷中的琴。
琴是母親遺物,也是她最珍愛之物。
亂世遷徙,許多東西都不得不舍棄,但這具琴,她執意要帶上。
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她的心緒卻有些紛亂。
鄴城……神武侯李響……那究竟會是怎樣的地方?怎樣的人?
她自幼讀書,知道曆史上那些紅顏禍水、政治婚姻的故事。西施入吳……美人往往成為權力博弈中的棋子,身不由己。
父親雖未明言,但她清楚,自己很可能也要走上類似的道路。
隻是,如今這漢室傾頹、群雄並起的亂世,與那些故事中的情形又有不同。
李響,這個年紀輕輕便手握重兵、掌控兩州的權臣,他真的會如父親所期待的那樣,成為張氏可以依附的“明主”嗎?
“小姐,船靠岸了。”侍女小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馬車微微一震,重新踏上了堅實的土地。
張麗華掀開車簾一角。
北岸的景象與南岸截然不同。
雖然同樣人流熙攘,但秩序井然得多。
身著玄甲、手持長戟的冀州士兵在渡口維持秩序,引導車馬分流。
不遠處設有粥棚,一些衣衫襤褸的流民正在排隊領取稀粥,雖麵有菜色,但至少沒有南岸那種極致的恐慌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