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清晨，薄霧還沒散儘，城郊老巷裡的岐仁堂就飄出了淡淡的藥香。青石板路被夜雨潤得發亮，推開那扇掛著“岐仁堂”黑木牌匾的木門，先是聽見銅鈴“叮鈴”一聲輕響，接著便看見堂內靠窗的老木桌後，坐著一位須發微白、目光溫和的老者——正是岐大夫。他穿著半舊的素色棉褂，手裡捧著一本泛黃的《素問》，指尖輕輕摩挲著書頁上的蠅頭小楷，桌角的青花瓷碗裡，泡著幾片剛采的薄荷，清冽的香氣混著當歸、黃芪的藥味，在不大的醫館裡漫溢開來。
“岐大夫，早啊！”藥童小禾端著剛煎好的藥汁從後廚出來，輕聲打著招呼，“方才王嬸打發孫子來問，她那脾虛的毛病喝了三副藥，胃口好多了，今天要不要再續方？”
岐大夫放下書，揉了揉眉心，笑著點頭：“讓她上午過來一趟，我再瞧瞧舌脈，微調兩味藥。脾屬土，得慢慢養，急不得。”
話音剛落，醫館的門又被推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細微的喘息傳來。岐大夫抬眼望去，隻見一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得像一張宣紙，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雙手緊緊按著小腹，身子微微發顫，眼神裡滿是疲憊和焦慮，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您是……岐大夫嗎？”女人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詢問，說話時還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岐大夫連忙起身，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姑娘，快坐。先喝口溫水，緩一緩。”小禾連忙遞過一杯溫茶，女人接過杯子，手指纖細卻有些冰涼，喝了兩口茶，才稍稍穩住氣息。
“我叫林晚，住在前麵的新城小區，”女人定了定神，緩緩開口，眼眶微微發紅，“這段時間，我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去了好幾家醫院，也沒查出啥大問題，開的藥吃了也不管用。聽小區裡的張阿姨說，您這兒看慢性病特彆好，就特意過來了。”
岐大夫在她對麵坐下，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姑娘，彆急，慢慢說。你先告訴老夫，你最難受的是什麼？”
林晚抿了抿乾裂的嘴唇，眉頭緊緊皺起，像是在回憶那些難以忍受的不適：“最折騰人的是月經，以前都是很規律的，這大半年來，每次來都要拖十幾天才乾淨，有時候剛走兩三天，又會淋漓不儘，護墊天天都得用著，特彆不方便。”她說著，聲音低了下去，眼神裡滿是無奈，“還有就是人越來越瘦，我以前體重一直很穩定，這半年掉了快二十斤，吃什麼都沒胃口，稍微動一動就覺得累得不行，上班爬兩層樓梯都氣喘籲籲。”
“除此之外呢？”岐大夫一邊問，一邊伸出手指，輕輕搭在林晚的手腕上，指尖感受著她脈搏的跳動——脈象濡緩而細，像是快要斷了的絲線，力道不足，卻又帶著一絲微弱的躁動。
林晚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總覺得口乾舌燥，不管喝多少水都不管用，晚上睡覺的時候，出汗出得特彆厲害，枕頭和睡衣都能濕透，有時候還會被熱醒，渾身發燙，尤其是下午三四點的時候，臉燒得通紅，身上卻又沒力氣，像是發低燒一樣。”她說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您看，我現在就覺得臉有點熱，手心也發燙。”
岐大夫點了點頭，又讓林晚伸出舌頭。隻見她的舌質偏紅，舌苔薄白而膩，舌尖還有幾個小小的紅點。岐大夫仔細觀察著，眉頭微微蹙起，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問道：“姑娘，你平時是不是特彆容易生氣？或者說，心裡總憋著一股氣，沒處發泄？”
林晚愣了一下，隨即眼眶更紅了，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岐大夫，您怎麼知道……我是做新媒體運營的，工作壓力特彆大，領導要求高，經常加班到半夜，有時候一篇稿子改個十幾遍還不滿意，心裡就特彆煩躁。家裡呢，我婆婆總催著我要孩子，可我現在身體這樣，根本沒心思，每次跟她溝通，都要吵一架。我老公又常年在外地出差，沒人能理解我，我心裡的委屈和火氣，隻能自己憋著，有時候忍不住就會跟身邊的人發脾氣，發完又特彆後悔，覺得自己像個瘋子。”
說著，林晚忍不住掉了眼淚，積壓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控製不住自己。有時候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全是工作和家裡的事，越想越煩，越煩越睡不著，白天上班就沒精神，惡性循環，身體也越來越差……”
小禾連忙遞過一張紙巾，岐大夫也溫和地說道：“姑娘，彆難過。你的病，根源就在這‘氣’上。《素問·舉痛論》裡說：‘悲哀愁憂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人的心緒就像天上的雲，一旦亂了，全身的臟腑都會跟著不安穩。你長期心裡憋著氣，情緒波動大，最先受傷的，就是咱們的肝臟。”
林晚停下哭泣，疑惑地看著岐大夫：“肝臟？可我沒覺得肝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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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大夫笑了笑，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道：“姑娘，中醫說的肝，跟你平時理解的肝臟不一樣。肝主疏泄，就像家裡的‘管家’，負責調順全身的氣機，讓氣血像水流一樣順暢地運行。你想啊，要是家裡的管家鬨脾氣，不乾活了，家裡的東西就會亂成一團，水電氣也會出問題。咱們的肝氣也是一樣，一旦你情緒不好，肝氣就會‘堵’住，沒法正常疏泄，這就是‘肝氣鬱結’。”
他頓了頓，指了指桌角的茶杯，繼續說道：“你看這杯茶，要是我把茶杯蓋緊緊蓋住，裡麵的熱氣散不出去，就會往上冒，甚至會把蓋子頂起來。你的肝氣堵了，就像蓋緊蓋子的茶杯，氣機沒法順暢運行，就會‘亂串’，影響到全身。你最先出現的月經不調，就是肝氣鬱結影響了衝任二脈。衝任二脈是管理女子月經的‘通道’，肝氣堵了，通道就不順暢，血海蓄溢失常，月經自然就會拖拖拉拉，淋漓不儘，這就像水管堵了，水沒法正常流動，隻能慢慢滲漏一樣。”
林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您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難怪我每次生氣之後，月經就會變得更不規律，有時候還會肚子疼。”
“沒錯，”岐大夫點頭讚同，“情緒對女子的影響，遠比男子更明顯。因為女子以血為本，肝藏血，肝氣一堵，血的運行就會受影響，月經、氣色都會出問題。你剛開始隻是肝氣鬱結，要是這時候能及時調理情緒，疏解肝氣，也不會發展到後來的地步。可你把情緒都憋在心裡，肝氣鬱結的時間久了，就會‘欺負’旁邊的脾臟。”
“欺負脾臟？”林晚更疑惑了，“肝和脾不是兩個不同的臟腑嗎？它們之間還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岐大夫笑著解釋，“中醫講五行生克，肝屬木，脾屬土，木能克土。這就像院子裡的樹，要是長得太茂盛，根須就會紮進地裡，把土壤裡的養分吸走，甚至把土地撐裂，影響莊稼生長。你的肝氣鬱結久了，就像瘋長的樹木，會反過來‘克’脾，導致脾的功能下降，這就是‘肝鬱脾虛’。”
他接著說道：“脾是咱們身體的‘氣血加工廠’，負責把吃進去的食物轉化成氣血，滋養全身。一旦脾的功能下降，‘加工廠’就沒法正常乾活，氣血生化不足，身體就會缺‘燃料’。你覺得沒胃口、渾身乏力、越來越瘦，就是脾虛的典型表現。舌苔薄白膩、脈象濡緩，也印證了這一點——膩苔是脾運化水濕失常的表現，濡緩脈則是氣虛濕困的脈象。”
林晚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以前總以為是工作太累導致的消瘦和乏力，沒想到是脾出了問題。那我後來的口乾、盜汗、午後發熱，又是怎麼回事呢？”
岐大夫端起桌上的薄荷茶，喝了一口，緩緩說道：“這就是病情進一步發展的結果。肝鬱脾虛之後，身體會出現三個關鍵的變化，一步步走向‘陰虛內熱’。首先，脾這個‘加工廠’出了問題，氣血生化不足，身體的‘元氣’就沒法生發。元氣是咱們身體的‘根本動力’，元氣不足，身體就會變得虛弱，就像一輛沒油的汽車，跑不起來。”
“其次，氣血不足，會導致身體的‘陰液’虧虛。陰液就像身體裡的‘水’，負責滋潤臟腑、製約陽氣。一旦水少了，陽氣就會相對偏盛，形成‘虛熱內生’。這就像鍋裡的水少了，火就會顯得特彆旺，把鍋燒得發燙。你口乾舌燥，就是陰液不足，口腔得不到滋潤；午後發熱，尤其是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最厲害，這是陰虛內熱的典型表現。”
岐大夫頓了頓，引用經典進一步解釋：“《黃帝內經》裡講時辰養生，申時下午3點到5點）對應膀胱經。這個時辰，人體的陽氣開始逐漸收斂，而你陰虛火旺，陽氣沒法正常收斂，又恰逢膀胱經氣血相對虛弱，虛火與經氣相互作用，就會導致體溫升高，出現‘日晡熱甚’的情況。《景嶽全書》裡也說：‘陰虛者，火必盛。’這裡的‘火’不是實火，而是虛火，是因為陰液不足導致的‘火盛’，跟咱們平時吃了辛辣食物上火不一樣，這種虛火，越用寒涼的藥降火，身體越虛。”
“最後，陰液虧虛還會導致‘營衛不和’。營氣和衛氣是咱們身體的‘守護者’，營氣行於體內，負責滋養臟腑；衛氣行於體表，負責固護肌表，防止津液外泄。一旦陰液不足，營氣就會虧虛，衛氣失去製約，晚上睡覺時，衛氣行於陰經，沒法固護肌表，津液就會從毛孔裡滲出來，形成盜汗。你晚上睡覺盜汗如洗，就是營衛不和、陰陽失衡的表現。”
林晚仔細聽著，越聽越覺得貼合自己的情況：“岐大夫，您說得太對了！我晚上盜汗真的特彆嚴重，有時候一夜要換兩三套睡衣，早上起來渾身酸痛，精神也特彆差。那我這種情況，該怎麼治呢？”
岐大夫放下茶杯，目光堅定地說道：“你的病，根源在‘肝鬱脾虛’，後續發展為‘陰虛內熱’，所以治療不能隻治標，要標本兼顧。既要疏肝健脾，解決根本問題；又要滋陰清熱，緩解當下的不適。明代醫家龔廷賢曾說過，這種病‘皆由肝脾虧損，無以生發元氣’，他用補中益氣湯加味治療，效果顯著。老夫也打算沿用這個思路，給你開一副補中益氣湯加味，從根本上調理你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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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連忙問道：“補中益氣湯？這是個什麼方子？裡麵都有哪些藥啊？”
岐大夫耐心解釋道：“補中益氣湯出自李東垣的《脾胃論》，是中醫調理脾虛的經典方劑，專門用來補益中焦之氣，恢複脾的‘加工廠’功能。原方由黃芪、人參、白術、炙甘草、當歸、陳皮、升麻、柴胡八味藥組成。黃芪是君藥，《神農本草經》說黃芪‘主癰疽久敗瘡，排膿止痛，大風癩疾，五痔鼠瘺，補虛，小兒百病’，它能大補元氣、健脾補中，就像給‘加工廠’添上充足的燃料，讓它重新高效運轉；人參、白術、炙甘草是臣藥，人參大補元氣、生津止渴，白術健脾益氣、燥濕利水，炙甘草益氣補中、調和諸藥，三者合力，增強健脾益氣的功效；當歸養血和營，陳皮理氣健脾、燥濕化痰，升麻、柴胡升陽舉陷，幫助陽氣上升，恢複氣機的升降平衡。”
“不過，你的情況比單純的脾虛更複雜，還伴有肝鬱、陰虛、盜汗等問題，所以老夫要在補中益氣湯的基礎上，再加茯神、遠誌、酸棗仁、麥冬、五味子、牡丹皮、龍眼肉七味藥，形成‘疏肝健脾、滋陰清熱、寧心安神’的治法。”
岐大夫拿起筆，一邊寫藥方，一邊逐味解釋：“加茯神和遠誌，是為了疏肝寧心。茯神是茯苓的核心部分，《本草綱目》說它‘療風眩，風虛，五勞，口乾。止驚悸，多恚怒，善忘。開心益智，養精神’，它能健脾寧心、安神定誌，還能利水滲濕，解決你脾虛濕困的問題；遠誌味苦、辛，性溫，《神農本草經》說它‘主咳逆傷中，補不足，除邪氣，利九竅，益智慧，耳目聰明，不忘，強誌倍力’，它能疏肝解鬱、安神益智，還能交通心腎，讓肝氣順暢，心神安定，這兩味藥配伍，就能實現‘木疏則土運’的生理平衡，讓肝氣不欺負脾臟，脾臟也能正常乾活。”
“加酸棗仁和龍眼肉，是為了補養氣血、寧心安神。酸棗仁味甘、酸，性平，《神農本草經》說它‘主心腹寒熱，邪結氣聚，四肢酸疼，濕痹。久服安五臟，輕身延年’，它能養肝血、益心氣、安神誌，專門治療血虛引起的失眠、多夢、盜汗；龍眼肉味甘，性溫，《本草綱目》說它‘開胃益脾，補虛長智’，它能補心脾、益氣血、安神誌，適合心脾兩虛、氣血不足的人。你長期月經不調，氣血虧虛，這兩味藥能幫你補充氣血，讓身體的‘燃料’充足，同時還能改善你的睡眠，減少盜汗。”
“加麥冬和五味子，是為了滋陰生津、斂陰止汗。麥冬味甘、微苦，性微寒，《神農本草經》說它‘主心腹結氣，傷中傷飽，胃絡脈絕，羸瘦短氣’，它能養陰生津、潤肺清心，專門治療陰虛引起的口乾舌燥、心煩失眠；五味子味酸、甘，性溫，《神農本草經》說它‘主益氣，咳逆上氣，勞傷羸瘦，補不足，強陰，益男子精’，它能收斂固澀、益氣生津、補腎寧心，既能滋養陰液，又能收斂汗液，防止津液過度外泄，這兩味藥配伍，就是‘增水行舟’之法，通過滋養肺腎之陰，來製約上焦的虛火，從根源上解決口乾、盜汗、虛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