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裹著鬆針的銳香,像祖母縫補衣物時不小心紮破手指的針尖,細微卻清晰地刺著鄉愁。
遠處的江麵有遊船駛過,燈光像散落的星子掉進墨色的江,隨波漂蕩,船上傳來遊客的歡聲笑語,卻襯得江邊愈發靜謐,像一首留白太多的詩。
韋斌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掏出一瓶二鍋頭,倒了兩杯:“來,喝點暖暖身子。咱東北人過節,就愛整點白酒,驅寒又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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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液入喉,辛辣的滋味瞬間蔓延開來,帶著燒灼感穿過喉嚨,落入胃裡,像燃起一團小小的火焰,卻隻帶來片刻的暖意。
夏至想起故鄉的米酒,度數不高,帶著米香的清甜,祖母總會在中秋夜溫一壺,酒壺是陶製的,裹著棉布套,倒出來的酒冒著嫋嫋的熱氣,抿一口,暖意在舌尖化開,順著喉嚨往下淌,像母親的嘮叨,綿密地裹著心口,能暖一整夜。
那時的月光也是暖的,灑在身上像裹了層薄棉,透過騎樓的雕花,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像祖母剪的窗花,溫柔又親切。
“你看這月亮,在咱東北人眼裡,就是個銀盤子,亮堂卻不頂用;可在你們南方人眼裡,怕是藏著不少心思吧?”
李娜望著月亮,語氣裡帶著幾分感慨。她抬手拂去發間的霜花,指尖劃過發絲的動作輕柔,像在撫摸一片易碎的月光。
夏至點點頭,想起徐誌摩筆下的月色,此刻的鬆花江月色,雖沒有康橋的溫婉,卻有著北方特有的蒼涼,像一幅潑墨畫,筆鋒淩厲,卻在細節處藏著柔情。
柳夢璃舉著相機不停按快門,鏡頭對準月亮,對準江麵,對準身邊的人:“我要把這北國的中秋拍下來,做成相冊,等你回南方,就能隨時看見這冰城的月色了。”
弘俊站在一旁,默默為她打光,手裡的燈籠微微晃動,暖黃的光在她臉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像一層柔光濾鏡。
晏婷拿出手機,翻出中央大街的老照片:“你看,這是幾十年前的中央大街,中秋夜也這麼熱鬨,就是沒有現在這麼多高樓。”
照片裡的麵包石路被月光照亮,行人穿著棉襖,手裡提著月餅盒,臉上帶著笑意,領口的圍巾裹得嚴實,像一個個圓滾滾的粽子。
“聽說以前的中秋,這裡還會有冰燈展,兔子燈、月亮燈,亮起來像童話世界。”晏婷的聲音帶著向往,像個好奇的孩子。
夏至忽然覺得,無論南北,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中秋的月色始終是不變的,它像一條無形的紐帶,連接著遊子與故鄉,連接著過去與現在,連接著每一個思念故鄉的人。
他再次翻開手抄詩集,杜婷的字跡在月光下愈發清晰,那頁藏著“生日快樂”的朱紅大字,此刻竟與天上的圓月遙相呼應,筆畫間的小字像星星般閃爍。
“可苦了本寶寶,抄那麼久”,想起杜婷俏皮的批注,夏至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這位素未謀麵的閨蜜,用一本手抄詩集,給了他跨越千裡的溫暖,就像此刻的月光,雖清寒,卻也照亮了前行的路。
他仿佛看見杜婷在南昌的燈下,蹙著眉,嘴角含著笑意,左手按著紙頁,右手懸腕運筆,時不時停下來對著手機裡他隨手發的詩句截圖核對,甚至會為了一個字的筆順,翻遍書法字典,指尖沾著墨汁,像沾了點星星的碎屑。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霜降發來的消息,隻有一張照片和一句話。
照片裡是閩南的天井,月光灑在青花大碗上,六粒骰子整齊地排列著,正是“狀元插金花”的點數,碗邊擺著切開的柚子,像一朵盛開的白菊,旁邊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鐵觀音,茶葉在水中舒展,像剛睡醒的嫩芽;
那句話是:“殤夏,故鄉的月亮,永遠為你亮著。”
看到“殤夏”這個名字,夏至的心頭一震,那是他塵封多年的乳名,隻有家人和親近的人才知道。
霜降,這個前世名為淩霜的女子,總能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想起前世的雁蕩山中秋,淩霜曾折下帶露的桂花,插在他的發間,說“月是故鄉明,人是故人親”,桂花的香氣清冽,像此刻江風裡的鬆針香,卻多了幾分溫柔。
弘俊忽然提議:“我們來放孔明燈吧!正好我車裡有幾個,寫上心願,讓月亮捎給故鄉的人。”
他說著便跑向停車場,柳夢璃連忙跟上,嘴裡喊著:“等我!我要寫‘願山河無恙,故人安康’!”
韋斌笑著搖頭:“這小子,倒是懂浪漫。”
李娜也來了興致:“我要寫‘願爸媽身體硬朗,明年中秋我一定回家’!”
晏婷掏出筆:“我寫‘願所有異鄉人,都能被月光溫柔以待’!”
孔明燈被點燃,橘色的光透過紙罩漫出來,像一顆會飛的螢火。
夏至握著筆,在燈麵上寫下“願故鄉親友安康,願千裡情誼不散”,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像杜婷抄寫詩句時的沙沙聲。
大家手托著孔明燈,慢慢鬆開手,孔明燈順著風往東南方向飄,像一顆會飛的鄉愁,載著所有人的祝福,飛向故鄉的方向。
它越飛越高,漸漸融入天幕,與星子們並肩,像一盞小小的月亮,照亮了遊子回家的路。
他站起身,對著東南方向舉起手中的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像盛著一捧碎月,心中滿是對故鄉親友的牽掛與祝福。
江風拂麵,帶著一絲暖意,或許是酒意上湧,或許是心底的鄉愁有了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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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看到,故鄉的天井裡,親友們正圍坐在一起,祖母舉著狀元餅,喊著他的名字;杜婷在南昌的燈下,正為他抄寫新的詩句;霜降站在故鄉的山巔,望著北方的月亮,眼中滿是牽掛。
月光下的鬆花江,此刻竟如故鄉的晉江般溫柔,浪濤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母親哼唱的搖籃曲,舒緩而親切。
中央大街的歐式建築,在月光下染上了一層暖意,麵包石路反射著銀輝,像一條通往故鄉的路,每一塊石頭都刻著思念的紋路。
韋斌拍了拍他的肩膀:“彆想太多,他鄉亦是故鄉,有我們陪著你,不算孤單。”
李娜和晏婷也紛紛舉杯:“中秋快樂!願你事事順意,早日與家人團聚!”
三杯酒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在江麵上回蕩,與遠處的浪濤聲、近處的風聲、孔明燈升空的呼呼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首獨特的中秋樂章。
夏至仰頭飲儘杯中酒,辛辣的滋味過後,竟是滿口回甘,像故鄉的橄欖,初嘗青澀,回味卻帶著清甜。
他再次望向天上的圓月,此刻的月亮,既有著北方的清冽,又帶著故鄉的溫潤,像一顆被時光打磨過的珍珠,照亮了他的心房。
這月光令他想起庾信在《哀江南賦序》中那聲穿透曆史的歎息——“舟楫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千百年來,多少遊子在這清輝下體會過同樣的文明鄉愁。
星子們還在踮著腳尖,銀河的素絹依舊傾瀉,江風裡隱約的桂香或許是錯覺,或許是手抄詩集裡的餘韻)像《詩經》裡的露,《楚辭》裡的香,輕柔地裹著他。
他忽然懂得,鄉愁原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如同席慕蓉筆下那般“永不老去”,在血液裡默默生長。
夜色漸深,江風漸緩,寒霜似乎也褪去了幾分凜冽。
夏至收起詩集,揣著滿心的溫暖,往回走去。
中央大街的路燈依舊亮著,像一串永不熄滅的燈籠,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這情景令他頓悟:中國的鄉愁從來不隻是地理的遙望,更是對時間、對存在、對精神原鄉的追尋。
此刻的月光與蘇軾承天寺夜遊時所感何其相似,個人的悲歡與亙古的月色交融,將具象的思念升華為“何處無月,何處無竹柏”的曠達與寂寥。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已經收攤,隻留下淡淡的甜香,在夜色裡縈繞。
櫥窗裡的冰雕小熊還在眨著眼睛,月光淌過眉梢時竟帶了絲故鄉的暖,將漫漫長夜烘得柔軟。
他知道,這個中秋的月色,將會永遠刻在他的記憶裡,正如那些跨越千裡的情誼,那些深入骨髓的鄉愁,在歲月的長河中,愈發醇厚,愈發珍貴。
而所有這一切——杜婷的詩句、同事的溫暖、霜降的問候、記憶中祖母的搏餅——都彙成了一種物是人非卻情致永存的境界。
昔日的枇杷樹已亭亭如蓋,而遊子對故土的眷戀,亦如那棵樹,在時間的風雨中,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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