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重,卻像細針一樣紮進他的注意力。
路易斯睜開眼,轉頭看去。
希芙在床上微微動了一下,眉梢輕輕皺起,像是被什麼從沉睡裡牽扯出來,本能地抽了一口氣。
路易斯原本以為她隻是被爐火熱到了,正要起身去收一收風口,讓屋裡涼一點。
下一刻,希芙的呼吸卻明顯亂了一拍。
她握緊了身側的床沿,臉頰被冷汗打濕幾縷,貼在頸側。
“路易斯……”希芙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儘量壓低,好像怕驚擾什麼,“我……要生了。”
路易斯幾乎是瞬間站起,修煉時那份平靜被一刀切斷。
他走到床邊,扶住她的肩,感受到她肌肉下那種極力控製的顫動。
希芙咬住呼吸,額角已經出汗,但她硬是把眉頭舒展開來,努力維持著一貫的冷靜。
“沒事,我撐得住。”她低聲說,眼神卻鋒利得像往常上陣前一樣。
路易斯什麼也沒有多說,隻是轉身拉開房門:“去通知伊蓮娜醫女,立刻準備產房。再把艾米麗叫來。”
侍女守在不遠處,一聽這話,臉色一變,連忙躬身應下,幾乎是小跑著消失在走廊儘頭。
屋內,希芙試圖自己坐起來,動作卻因為腹部的牽扯變得生硬。
路易斯回身扶了她一把,幫她調整姿勢。
他能感覺到她身上那種壓抑到極致的張力,這種緊繃比她穿著獸皮鎧甲提起戰斧時還要強。
“彆逞強。”路易斯低聲道。
希芙勉強勾了勾嘴角:“我可不想被你看到太狼狽。”
“你大戰兩頭雪原野豬的時候也挺狼狽的。”路易斯開著玩笑,讓氣氛更輕鬆一點。
希芙哼了一聲,剛要回嘴,又是一陣從腹部炸開的痛意,讓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掐緊了毯子。
由於希芙快生了,所以路易斯就把伊蓮娜醫女安排在自己房間隔壁,於是很快伊蓮娜被人請到了房內。
這位中年醫女身材不高,動作卻利落,頭發利落地束在腦後,圍裙上整整齊齊地收著針線和小剪刀。
她一進屋,先是看了一眼希芙的臉色和呼吸,便果斷下令:“帶到生產房。”
與艾米麗不同的是,希芙來自蠻族,她並不在意帝國舊俗,也不在意什麼男主人避開產房之類的講究。
可伊蓮娜卻堅持自己的規矩。
“不是為了你。”她一邊檢查希芙的脈搏,一邊語氣平靜地說,“是為了她。產房裡隻留必要的人,越是親近,越容易讓她分心。”
路易斯看向希芙。
希芙看了他一眼,喘息間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門外:“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路易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艾米麗在走廊那頭已經趕來,披著一件外袍,藍發束得淩亂,顯然是急忙起身。
她一聽情況,沒有任何猶豫,迅速走進房內,反手帶上了門。
門在麵前關上的那一刻,路易斯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他隻能站在廊下。
廊道裡不冷,牆上的油燈和靠近產房的爐火把這邊烤得暖融融的,可他的手卻十分的僵硬。
門後傳來的聲音不算大,卻每一下都敲在他的神經上。
有伊蓮娜低沉而鎮定的指令聲,有艾米麗輕聲的安撫,還有希芙偶爾壓不住、從喉間泄出的悶哼。
路易斯站在那兒,背脊挺得極直,像是在麵對什麼看不見的敵人。
他知道希芙強壯,知道她的血脈、體魄、鬥氣都遠非普通人可比,可懷孕這件事,從來不是用力量就能窮儘風險的戰場。
儘管今日的每日情報係統,告訴自己會順利生產,但他心中卻難免緊張。
路易斯握緊又鬆開了拳頭,走到廊道儘頭又折返,反反複複,步伐卻始終沒有離那扇門超過十步。
好在時間並沒有長到折磨人心的地步。
不知過了多久,爐香的味道漸漸從門縫裡飄出來,帶著一股安穩的藥草香。
終於,一聲帶著輕微笑意的聲音從門內傳出:“女嬰!母女平安!”
就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卻仿佛抽空了路易斯背脊上的力氣。
他站在那裡,整個人輕輕往後一靠,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弓弦鬆開。
門被推開一條縫。
伊蓮娜探出頭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疲憊,卻忍不住笑了一下:“領主大人,可以進來了。”
路易斯邁進房間的那一刻,爐火的光撲在他身上。
希芙半靠在床頭,額頭還有未乾的汗,白發被擦得有些蓬亂,臉色卻不是病態的蒼白,而是一種虛弱後的放鬆。
她看見他,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笑,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艾米麗輕咳一聲,識趣地帶著房間裡的其他人退了出去,門在身後合上,屋子裡隻剩下爐火的劈啪聲。
路易斯走近,希芙微微抬手,把包裹讓了一點出來。
“看。”她聲音還有點啞,卻帶著難得的柔和,“我們的女兒。”
小嬰兒裹在柔軟的布料裡,隻露出一截紅撲撲的小臉。
她似乎還沒完全適應這個世界,眼睛隻開了一道細縫,似乎是被爐火的亮光驚擾,又像是在本能地打量什麼。
路易斯低頭看著那雙小小的眼睛。
帝國正動蕩不休,龍座會議之後的局勢像是被人打碎的棋盤,每一顆棋子都帶著鋒利的棱角在滾動。
偏偏就是在這種時候,她來了。
越是這樣,路易斯越不想讓她會被卷進那些混賬的風浪裡。
“名字……”希芙靠在枕頭上,聲音有些飄,“你來吧。”
路易斯沉默了片刻。
爐火在他眼底跳動,映出一點柔下來的光。
“奧蕾莉婭。”他輕聲道。
這個名字在口腔裡滾了一圈,既不像蠻族的野性之名,也不像帝都那些貴族小姐的華麗長名,發音柔和,卻帶著和平與光的意味。
希芙重複了一遍,慢慢咬清每一個音節:“奧蕾莉婭……我們的女兒。”
她說完這句,整個人便像是真正放鬆下來,頭輕輕靠在路易斯肩上,疲憊得眼皮直打架。
路易斯一手托著她的肩,一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小小的包裹。
嬰兒在他懷裡動了一下,發出一點幾乎聽不見的鼻音。
爐火明亮,風雪還在遠處牆外拍打,卻被隔得很遠。
“歡迎來到赤潮。”路易斯低聲說道。
他知道,外麵的世界不會因為一個孩子的出生變得溫柔。
但至少在這座堡裡,在這個爐火照亮的房間裡,今夜有一小塊地方,是確確實溫暖和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