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陳婆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把古樸的剪刀,那是她家祖傳下來,專門用來剪紙人的工具。
她看了一眼那把剪刀,眼神複雜,最終還是決然地將它投入了身前的火盆。
鐵器入火,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火光熊熊,將周圍人臉上的緊張與決絕照得忽明忽暗。
無數燃燒的紙錢灰燼在熱浪中飛舞升騰,卻詭異地,沒有一片灰燼凝聚成傳說中的人形。
子時將至。萬籟俱寂。
沈默走上前,將那艘沒有名字的空白紙船,輕輕放入火盆。
火焰接觸到黃紙的瞬間,本是正常的橙紅色,可就在眨眼之間,整團火焰猛地一縮,再綻放時,竟變成了幽幽的青藍色。
一股旋風毫無征兆地從河麵中央卷起,帶著刺骨的寒意,將那艘正在燃燒的紙船從火盆中托起,懸浮在離地半尺的空中,不升不落。
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一聲蟲鳴都聽不見。
突然,平靜的河麵上,開始浮現出一個個模糊的人影,成百上千,密密麻麻。
他們並非站在水上,而是立在一艘由水汽和月光構成的虛幻大舟之上。
所有的人影都沉默地轉過頭,齊齊望向岸邊的沈默一行人。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注視,沒有情緒,卻帶著千百年的沉重壓力,足以讓任何心誌不堅的人瞬間崩潰。
蘇晚螢下意識地抓住了沈默的衣袖,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沈默卻迎著那上百道目光,向前一步,用儘全身力氣,高聲宣讀出《破契聲明》的最後一句:“我們不再懼你,故不再敬你——契約,作廢!”
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虛舟之上的百道人影,動作劃一地,緩緩地低下了頭。
那姿態,像是一場遲來了百年的鞠躬,又像是一種無聲的告彆。
隨即,他們的身影由實化虛,連同那艘虛幻的大舟,一同消散在夜色裡,仿佛從未出現過。
懸在半空中的青藍色火焰瞬間熄滅,那艘紙船的灰燼,終於失去了支撐,飄飄揚揚地落入河中。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河邊的居民驚奇地發現,河水退去了近百米,露出了大片乾涸的河床。
所有昨夜留在岸邊的紙船祭品,無論是完整的還是被撕碎的,都已化為最徹底的灰燼,被晨風一吹,便煙消雲散。
蘇晚螢一大早就衝進了博物館的檔案室,當她顫抖著手打開那卷“渡魂名錄”的殘卷時,發現上麵所有用朱砂寫就的名字,都已褪得一乾二淨,隻留下一片空白的絹布。
而在卷軸的最末端,一行從未見過的小字,如水墨般悄然浮現:“信則有,不信則無。”
沈默站在自家的窗前,陽光落在他身上,卻沒有帶來多少暖意。
他緩緩抬起手,掌心躺著一粒微小的鈦矽結晶體。
就在昨夜,那場儀式結束後,這粒一直深嵌在他耳蝸裡的東西,竟自行脫落了。
它不再發熱,也不再傳遞任何信息,就像一塊普通的金屬。
可比一個存在了百年的偽神更可怕的,是什麼?
沈默麵無表情地走到廚房,打開了小小的家用焚化爐。
他看著掌心的結晶,像是看著一段荒誕的過往。
然而,就在他準備將其投入火焰的瞬間,一種幾乎被他遺忘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讓他全身的血液都為之一凝。
那段被他強行壓抑,甚至以為已經隨著“河伯”一同消散的,屬於未知胎兒心律的詭異頻率,正幽幽地,一下,又一下,在他的顱內重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