顱腔內的搏動並非幻聽,而是一種帶著濕潤黏膩感的物理共振,仿佛有一顆微型心臟被直接植入了他的大腦溝回,每一次收縮,都將冰冷的液體泵向他思維的每一個角落。
沈默的指尖微微顫抖,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注意力從身體內部的恐怖異響轉移到眼前的屏幕上。
那裡定格著昨日焚燒空白紙船的監控錄像最後一幀。
他將畫麵放大,像素顆粒變得粗糙,但那道在火焰徹底熄滅前、於青煙中一閃而過的扭曲波形,依然清晰可辨。
他不需要比對,那獨特的振幅和頻率早已烙印在他的記憶深處——與他從“Echo0”磁帶中解析出的初始信號,分毫不差。
河伯的儀式,那場獻祭了城市集體記憶的盛大騙局,的確讓黃河古道上的“名錄”消散了。
可這並不意味著終結。
“殘響”的底層協議,那個以人類記憶和恐懼為食的古老機製,根本沒有被摧毀。
它就像一段無法被殺死的代碼,在舊的服務器(河伯)被格式化後,瞬間找到了新的載體。
它隻是……換了宿主。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冰冷的電流,從沈默的脊椎一路竄上天靈蓋。
他猛地關掉監控,實驗室的黑暗將他吞噬。
他不敢去想那個新的宿主是誰,因為顱內的心跳聲,正在給出最直接、也最殘忍的答案。
清晨的微光剛剛透過百葉窗,蘇晚螢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聲音裡帶著一絲無法壓抑的急切。
“沈默,你來民俗展區一趟,立刻!”
當沈默趕到時,蘇晚螢正站在“渡魂名錄”的展櫃前,臉色凝重。
那本號稱記錄了百年亡魂的殘卷靜靜地躺在絲絨上,上麵的名字確實已經褪得一乾二淨,恢複了它本來的空白狀態。
但詭異的是,密封展櫃的玻璃內壁上,凝結了一層極薄的水膜,仿佛有人對著玻璃哈了一口氣。
“你看這裡。”蘇晚螢打開一盞手持紫外線燈,紫色的光束打在水膜上。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水汽凝結的區域,竟浮現出幾個模糊不清、卻依舊能辨認出輪廓的筆畫痕跡。
那是一行字,或者說,是半句殘文。
“名可焚,路不滅。”
沈默的心臟驟然一縮。
他想起了火焰中那道不滅的波形,兩者遙相呼應,構成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閉環。
名字隻是標記,是渡船的票根,票根燒了,不代表渡船和航道就此消失。
“我查了清代的地方誌,”蘇晚螢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動了什麼,“在簽訂‘百命換一安’的契約之前,這地方有過七次‘無名引渡’的記錄。每一次都發生在黃河改道、舊河床淤塞的年份。誌書記載,‘亡魂無路,遂自開道,沿地脈而行,百舍悲鳴’。”
亡魂無路,遂自開道。
沈默反複咀嚼著這八個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他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信息,手機再次震動,是負責巡河的老周。
電話那頭,老周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惶:“沈工,你快來河道看看!出邪事了!”
乾涸的黃河故道河床已經龜裂成了無數塊,像一張破碎的漁網。
老周所說的“邪事”,就發生在漁網的裂縫裡。
數道深不見底的細縫中,正緩緩滲出一種微溫的黑色液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甜氣味,像是腐爛的水果混合著陳年的血腥。
老周穿著高筒水靴,小心翼翼地用采樣瓶裝了一些黑水,遞給沈默。
沈默擰開瓶蓋,那股氣味更加濃烈,他幾乎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地下水或者汙染物。
回到實驗室,分析結果很快出來了,也證實了他的預感。
這些黑色液體中含有高濃度的腐胺與屍堿,這是生物組織腐敗時才會產生的典型物質。
其有機物成分,與人體組織液的構成極為接近。
然而,最詭異的一點是,樣本中檢測不到任何DNA殘留。
就好像,它們是由純粹的“死亡”概念本身構成,而非來自任何一個具體的、曾經活過的生物。
沈默將一滴黑水滴在培養皿中,置於高倍顯微鏡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發生了。
在靜置狀態下,這滴液體並未像普通液體那樣攤開,而是開始緩慢地、有目的地流動。
它在光滑的玻璃表麵上,自行延伸出數條纖細的“支流”,彼此交錯、連接,最終在培養皿中心,彙聚成一個類似微縮版“河道”的複雜分支結構。
它在繪製地圖。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助手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語:“這……這是什麼東西?活的?”
“不,”沈默的聲音乾澀,“它隻是在遵循某種指令,重新規劃路線。”
規劃路線……需要什麼?需要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