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城市,像一台剛剛啟動的精密儀器,齒輪咬合著發出規律的轟鳴。
然而,這台儀器的一個核心部件,失靈了。
最早的異狀出現在人潮洶湧的地鐵站。
電子合成的女聲報出“下一站,人民廣場”後,並未切換成慣常的換乘提醒,而是在一陣電流的滋啦聲後,泄露出一段幽魂般的低語。
那聲音不大,卻像冰冷的蛇,鑽進每一個乘客的耳朵裡:“我認罪……我該死……”
恐慌尚未成型,低語便被切斷,廣播恢複正常。
然而,同樣的故障如同瘟疫,在全市的商場、公交樞紐、公共圖書館的廣播係統中接連上演。
那句簡短而絕望的懺悔,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此起彼伏。
林老師的實驗室裡,聲波分析軟件的屏幕上,一條主波紋劇烈震蕩,周圍環繞著十幾條細微卻清晰的寄生波紋。
主波紋的聲紋識彆結果,赫然指向沈默。
“確認了,是沈默的聲音。”一名年輕的研究員報告道。
蘇晚螢死死盯著屏幕,指尖冰涼。
她將這段音頻導入法院的曆史錄音庫進行深度比對,結果讓她脊背竄上一股寒意。
屏幕上,那十七條寄生波紋被逐一貼上了標簽:證人A,陪審員B,法警C……甚至還有一個是當年報道此案後不久就因車禍去世的記者。
這些聲音,都來自二十年前那場將沈默打入深淵的冤案。
她臉色煞白,聲音都在發顫:“它不是在模仿你……它是在用所有‘沉默者’的聲音,拚湊出一個‘該認罪的人’。它在吸收那些人的愧疚、恐懼和遺忘,然後用你的聲帶說出來。”
“不,不止是拚湊。”林老師推了推眼鏡,神情凝重地指著另一塊屏幕上的語法結構分析圖,“你們看,‘我認罪’、‘我該死’,每一句低語的語法結構,都嚴格遵循著‘庭審最終陳述’的模板。我比對過近百份真實判決書,這幾句話的措辭,都是從那些文件裡提煉出的最高頻變體。它在生成一種‘標準懺悔’。”
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一個更可怕的結論:“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聲波攻擊了,這是‘認知接種’。它在利用公共廣播係統,向全城植入一個前提——沈默有罪。隻要聽見這段聲音,人們就會在無意識中接受這個設定,之後無論你拿出什麼證據,都會被這個先入為主的‘認知疫苗’所抵抗。”
沈默一言不發,轉身走進隔壁的無信號靜音室。
他要親自驗證這個理論。
他沒有念任何與案件相關的詞句,隻是拿起一本《法醫學通則》,用最平穩的語調,逐字逐句地朗讀著那些枯燥的專業術語。
三個小時後,靜音室的門被敲響了。
門外站著住在樓下的鄰居,一個平日裡點頭之交的中年男人。
他臉色漲紅,眼神裡滿是鄙夷和憤怒,衝著沈默質問:“你還有臉待在這裡?你什麼時候開始認罪的?我剛剛在家裡聽得清清楚楚,你親口說‘我親手毀了所有證據’!”
沈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與此同時,醫院的急救電話打到了蘇晚螢的手機上。
老陳被緊急送醫,突發性失語症急劇惡化,整個人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
蘇晚螢趕到時,他正被綁在病床上,雙手卻依舊不受控製地在麵前的病曆本上瘋狂書寫,嘴裡發出嗬嗬的怪聲。
他寫來寫去隻有五個字:“鏡不照心”。
堅硬的筆尖早已劃破了三層紙張,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凹痕。
蘇晚螢環顧病房,目光瞬間凝固。
老陳病房的窗戶,正對著遠處法院大樓頂端那麵巨大的銅鏡。
她快步走過去,發現窗簾的金屬軌道上,殘留著一層極淡的銀灰色粉末痕跡。
是反靈塗層,有人試圖用它來遮蔽窗戶,但顯然失敗了。
她沒有猶豫,一把將窗簾扯了下來。
就在窗簾落地的瞬間,陽光毫無阻礙地照進房間,老陳的瘋狂舉動戛然而止。
他猛地轉過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清明,然後像用儘全身力氣般,死死抓住了蘇晚螢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