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手機手電,順著梯子往下爬。
空氣越來越冷,牆壁上布滿了潮濕滑膩的黴斑。
但在這片雜亂的黴斑中,他看到了七塊規律鑲嵌在牆壁上的小石板,每一塊都光滑平整,沒有任何字跡——那正是他親手設立的無字銘牌的複製品。
鐵梯的儘頭,是一扇沒有任何標識的厚重鐵門。
門縫緊閉,卻有灰白色的粉塵從中絲絲滲出,隨著某種規律的節奏,如活物的呼吸般緩緩起伏。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鐵門。
門開的瞬間,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氣息湧入他的鼻腔,那是舊紙張的黴味、骨灰的澀味與蠟油的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門後的空間燈火通明,卻看不到任何電線或燈具。
光源,來自懸浮在展廳半空中的七顆幽藍色火球,它們靜靜燃燒著,而在它們正下方的地麵上,插著七支早已熄滅的白色蠟燭。
展廳中央,蘇晚螢盤膝而坐。
她雙眼圓睜,瞳孔裡卻空無一物,映不出任何倒影。
她的皮膚上,正浮現出種種可怖的傷痕:脖頸處是銅扣死者被活活勒死時留下的深紫色勒痕,指尖是紙船男孩被火焰吞噬後的焦黑,手臂上則布滿了登記簿上那些重疊撕咬的名字所化作的抓痕……她正在用自己的身體,“代償”所有殘響的痛苦。
沈默試圖靠近,腳步卻被無形的聲浪攫住。
四麵八方,每一件展品都在竊竊私語。
玻璃櫃裡的銅扣中,傳來一位母親呼喚走失孩子時焦急的呢喃;牆上懸掛的石碑拓片上,是一個戰俘臨終前用儘全力默念自己編號的聲音;角落的骨笛裡,回蕩著火化工老吳燒完第三百三十三具遺體後,那一聲疲憊至極的喘息。
他猛然意識到,這些承載著殘響的介質本該隨著時間消散,卻被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力量強行“召回”並重構。
而觸發這一切的機製,正是他用自己的血,在那張登記簿上畫下的“空心印”。
他以為自己在安撫亡魂,實際上,他的“承載”行為,成了所有殘響聚合的錨點和信標。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畫的不是符號,是門鈴。”
沈默回頭,老林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眼神複雜地看著這一切。
“你一響,它們就全醒了。”
沈默不再理會他,快步衝向蘇晚螢,想帶她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可當他抓住她的手腕時,才驚恐地發現,她的手腕已經與地麵那塊冰冷的石板生長出了無數細密的、根須般的灰絲,將她牢牢固定在原地。
他毫不猶豫地從腰間掏出隨身攜帶的手術解剖刀,鋒利的刀刃對準了那些灰絲。
然而,就在刀刃即將觸碰到灰絲的一刹那,整座展廳驟然寂靜。
所有嘈雜的低語、呢喃、喘息和默念,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萬千聲音彙聚成一句冰冷而清晰的話語,從那本登記簿的殘頁中傳出,響徹整個空間:
“你殺死我們的方式,叫真相。”
話音落下的瞬間,懸浮的七顆幽藍火焰同時熄滅。
展廳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
唯一的光源,來自蘇晚螢那雙空洞的瞳孔,一行血字在其中緩緩浮現,像是在直視著他:
“彆解剖我,沈默——我正聽著他們最後的話。”
黑暗剝奪了視覺,冰冷的解剖刀在指尖失去了意義。
寂靜中,沈默感到自己的心跳聲被無限放大,仿佛成了這死寂空間裡唯一的聲響。
他意識到,用眼睛去看,用刀去切,這些他賴以生存的手段,在這裡已經完全失效。
那句警告,那句來自蘇晚螢瞳孔裡的血字,讓他明白了一個事實——他必須換一種方式,一種非物理的方式,去觸碰這個世界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