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衝刷過的城市在第三天迎來了虛假的光明,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將濕漉漉的街道曬出一種病態的暖意。
阿彩蹲在藏身處的門口,死死盯著那個憑空出現的瓦楞紙包裹。
它不大,方方正正,像個鞋盒,靜靜地躺在門前唯一一小塊乾燥的地麵上,仿佛從一開始就在那裡。
沒有寄件人信息,沒有物流標簽,隻有收件欄上用標準宋體油墨打印的幾個字,清晰得令人心悸:“沈默親啟”。
地址更是精確到了他們這個臨時藏身點的門牌號——一個早已被官方係統注銷的號碼。
她沒有碰它,隻是憑借著多年的警惕本能察覺到了異樣。
包裹的封箱膠帶邊緣,泛著一絲微弱的油光,粘合處還有幾道幾乎看不見的褶皺。
那不是出廠時的狀態,更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揭開,又被仔細地重新貼合了無數次。
“怎麼了?”小舟從屋裡走出來,聲音裡還帶著一絲睡意。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盒子上時,整個人瞬間僵住。
他慢慢靠近,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但在距離盒子不到半米時,他猛地向後彈開,臉色煞白,雙手不受控製地劇烈抖動起來。
“它……它在動。”小舟的聲音嘶啞,充滿了恐懼,“我感覺到了……它‘呼吸’了三次,和……和沈默的心跳一模一樣。”
屋內,聽到動靜的沈默和周工走了出來。
沈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繞過驚魂未定的小舟,仔細觀察著那個盒子。
他沒有去感受那所謂的“呼吸”,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物理細節上。
片刻後,他轉身回屋,再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副薄薄的橡膠手套和一把寒光閃閃的手術刀。
他沒有粗暴地撕開膠帶,而是用手術刀的尖端,像個最嚴謹的外科醫生,沿著紙盒的邊緣縫隙,精準地劃開。
動作平穩,沒有一絲多餘的顫抖。
紙盒被打開,裡麵空空如也,沒有想象中的危險品,也沒有任何物品。
隻有一張薄薄的紙質配送單,安靜地躺在盒底。
沈默用鑷子將它夾起。
配送單上,所有信息都已填寫完整,商品名稱是“存在證明(補)”。
而在最下方的客戶簽收欄,一個名字赫然在目——沈默。
那筆跡和他自己的如出一轍,仿真度高到令人發指,甚至連他寫字時習慣性在最後一筆輕微頓挫的細節都完美複刻。
更可怕的是,簽名上還覆蓋著一層淺淺的、帶有螺旋紋路的凹陷,那是用高精度模具偽造的指紋。
他凝視著那張薄紙良久,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阿彩和小舟連大氣都不敢出。
“它不是在寄東西。”沈默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它是在補全證據鏈。這個係統需要一個閉環,需要‘有人接收’這個動作來確認我的存在和狀態。哪怕接收這個動作的對象,早已被它定義為不存在。”
周工湊上前,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
他拿起那張配送單,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個偽造的指紋。
“我小時候聽老一輩的石匠說過一個禁忌,”他緩緩說道,“空碑不可立,因為那是給孤魂野鬼準備的。但比這更可怕的,是有人替你把名字刻好了,送到你家門口。你接,就等於認了;你不接,它就永遠立在那兒,等著你。”
“這東西就是那塊刻了名字的碑。”阿彩咬著牙說,“我們不能碰,也不能收。可它已經出現在這裡,地址、名字、指紋,所有要素都齊了。在那個係統的邏輯裡,‘送達’這個步驟已經完成了。”
“不,”周工搖了搖頭,“送達之後,還有最後一步——簽收。它偽造了簽名,就是為了跳過我們,自己完成這最後一步。但它的行動證明了一件事:它依然需要遵循某種底層規則,它需要這個‘閉環履約’的流程。”
沈默”
“沒錯。”周工的語氣變得異常堅定,“不拒收,因為拒收也是一種回應,一種確認。我們也不簽收,因為簽收就是落入圈套。我們要做的,是讓這個快遞,以及未來可能出現的任何類似的東西,成為一個‘懸置物’——一個永遠停留在‘待簽收’狀態的幽靈。當係統裡充滿了這種無法定義、無法關閉的進程,它的邏輯就會被它自身的規則所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