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工的聲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裡,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隻留下圈圈漣漪,無聲地擴散,撞擊著沈默的鼓膜。
刪除承載數據的“紙”,這個比喻像淬了毒的鋼針,紮進了他思維的最深處。
淩晨四點,電話鈴聲劃破了城市虛假的寧靜。
市立檔案館外牆起火,火勢不大,但燒毀了一輛即將轉運的破損文檔運輸車。
官方新聞在半小時後就發布了通稿,措辭嚴謹而標準:意外電線短路,無人員傷亡,重要資料均有數字備份,市民無需擔憂。
沈默站在被警戒線圍起的灰燼前,消防車的水漬還在地麵上反射著黯淡的晨光,空氣中彌漫著紙張和塑料燃燒後特有的刺鼻焦臭。
他的線人剛剛發來一份內部焚毀清單,與官方公布的“常規破損文件”大相徑庭。
清單的末尾,三份“未驗證材料”的編號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他們團隊冒著巨大風險,親手送入那個龐大信息係統裡的三顆探針。
係統用最直接的方式回應了他們的試探。它燒掉了“紙”。
他戴上手套,蹲下身,用一把長柄鑷子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堆濕漉漉的黑色殘渣。
一片巴掌大的紙頁殘片被夾了出來,邊緣已經炭化,字跡模糊不清。
就在他凝視的瞬間,那片焦黑的邊緣,仿佛有無形的筆正在書寫,一行新的墨跡在炭灰上緩緩浮現,清晰得令人毛骨悚T然:“X07案,追加證人:沈默。”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X07案,正是他們提交的三份材料之一,內容是一起被強行定義為“意外”的施工事故。
現在,係統不僅標記了他,還直接將他寫入了案卷。
他不再是調查者,而是成了被“記錄在案”的證人。
與此同時,在他們的臨時安全屋裡,蘇晚螢正對著屏幕,臉色蒼白。
她調取了過去一年內所有被標記為“物理清除”的問題檔案記錄,一個詭異的規律浮現在海量數據之中。
每一份被銷毀的檔案,無論是因為火災、水浸還是人為銷毀,都會在七天之內,以“補充材料”的形式重新出現在數據庫裡,其來源標注永遠是同一行冰冷的文字:“係統自動生成”。
新生成的檔案內容更詳儘,邏輯更自洽,仿佛原件的瑕疵都被“修複”了。
她摘下耳機,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它不怕我們燒它……它怕我們不管它。沉默等於承認,而銷毀,則是在它的規則裡,為它的存在做了一次無可辯駁的見證。”
火災現場,一直沉默不語的小舟突然有了動作。
他繞過沈默,走到運輸車被燒得隻剩骨架的地方,伸手觸碰著滾燙的混凝土地磚。
僅僅一秒,他的身體就像被看不見的電流擊中,猛地跪倒在地,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雙手在空中瘋狂地比劃,打出一串沈默才能勉強看懂的急促手語。
那不是簡單的視覺殘留,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感知。
小舟的手語在說:這片土地在“吞咽”文字。
那些被燒成灰燼的句子、段落,正像億萬隻微小的蚯蚓,順著地磚的裂縫拚命往下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