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走入停屍房時,沒有任何人阻攔。
值班的老法醫隻是瞥了他一眼,便低頭繼續填寫報告。
他看到了沈默胸前掛著的臨時工作牌,上麵寫著“臨時協查員,張明”。
老法醫自然不會知道,這個名字,正是三天前阿彩在城市另一頭一麵拆遷牆上用噴漆留下的假名。
沈默徑直走向最裡麵的停屍台,掀開了蓋在林秋棠身上的白布。
屍體已經經過初步處理,但沈默的視線卻落在了那些最細微的異常之處。
頸動脈的切口整齊得像外科手術,但舌骨的斷裂角度卻完全違背了正常的解剖學常理,仿佛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從內部直接拗斷的。
他沒有動任何常規器械,而是從懷中取出一把特製的長柄鑷子,輕輕探入死者的口腔,夾出了一片幾乎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薄膜。
在手持紫外燈的照射下,那片薄膜上浮現出肉眼難以分辨的極細密紋路,放大來看,竟是一行微型碑文的殘句:“言不成聲,形不載名。”
沈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忽然抬起手,用食指在冰冷的空氣中,一筆一劃地寫下兩個字:“借閱。”
幾乎在同一瞬間,守在大樓外的小舟猛地撲到冰冷的牆邊,將整個手掌緊緊貼在磚石上。
他“聽”到了!
那股熟悉的波動,那是沈默三年前在市圖書館一本古籍的登記簿上簽名時,筆尖留在紙張上的壓力和速度所形成的獨特信息波動。
此刻,這股陳舊的波動正跨越時空,與那片薄膜上的文字產生了強烈的共振。
一個驚人的結論在小舟腦中成型:這具屍體,或者說,殺死她的“東西”,在不久前,曾直接接觸過那本名為《宋代殯葬銘文考》的善本原件。
淩晨四點,當城市陷入最深的沉睡時,異變在更廣的範圍內發生了。
全市十七個老舊社區的公告欄上,仿佛一夜之間,同時冒出了新的塗鴉。
畫麵驚人地一致:一個閉著雙眼的男人,手持一把解剖刀,但鋒利的刀身上映出的倒影,卻是一個戴著鐐銬的女人。
畫麵的下方,隻有一行字,字體是篆書、隸書與街頭噴漆風格的詭異混合體:“她說不出話的時候,你們叫她瘋子。”
阿彩在安全屋裡看到網絡上傳來的照片時,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這不是她畫的。
周工也打來電話,他從未見過這種符號組合,那裡麵有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活”的意味。
而在其中一幅塗鴉前,小舟雙膝跪地,淚流滿麵,他用顫抖的手語比劃著,告訴電話那頭的蘇晚螢:這不是警告……這是供詞。
它正在從沈默的身體裡,一點點往外爬。
此時此刻,沈默正獨自站在那間被他廢棄多年的實驗室中央。
房間裡空空蕩蕩,隻有角落裡一隻紅燈閃爍的攝像監控鏡頭,像一隻冷漠的眼睛。
他緩緩抬起右手,麵對著那隻鏡頭,將食指與中指並攏,做出了一個法醫在確認死亡時,宣告生命終結的確切手勢。
但他指向的,不是任何一具屍體。
他指向的是鏡頭,以及鏡頭背後,那座龐大、無知、且正在酣睡的城市。
夜色漸深,完成任務的蘇晚螢回到自己的居所。
她脫下外套,走到書房一角,打開一個由紫檀木製成的收藏盒,準備將那枚鎮妄釘放回原位。
盒子裡是她多年來收集的各種奇特物件,每一件都安放在其專屬的凹槽內。
然而,當她的目光掃過盒內時,動作卻猛然僵住了。
那枚鎮妄釘旁邊的凹槽裡,本該躺著的一塊戰國蜻蜓眼琉璃珠上,覆著一層極淡的、不該存在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