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地抓著頭發坐起身,撿起一張。
紙上是無數張女人的臉,表情麻木,唯一的共同點是她們的嘴唇都被粗劣的黑線縫合。
每一根線的線頭,都連接著一個代表身份的徽章——法官的天平、醫生的蛇杖、記者的證件……最中間一張紙上,用血紅的筆跡寫著一行字:“她們說不出來的話,由我來說。”
阿彩像被電擊般丟掉畫紙,衝到洗手間的鏡子前。
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而左邊嘴角,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正緩緩滲出一絲血線。
她終於明白了。
她不是在對抗那所謂的符號汙染,她早已被徹底滲透,成了“殘響”的傳聲筒。
這些畫不是她的創作,是她的身體在代替那些無法發聲的存在執筆!
她要反抗!
她抓起一罐黑色噴漆,衝回臥室,對著自己最愛的一麵牆瘋狂噴塗:“我不是喇叭!”
濃烈的油漆味中,她看著那行字,試圖找回一絲對身體的控製權。
然而,墨跡未乾,最後一個“叭”字,那象征著嘴巴的“口”字旁,開始詭異地扭曲、拉長,最終變成了一個挑釁的“吧”。
整句話,從一句憤怒的呐喊,變成了一個充滿自我懷疑的問句:“我不是喇叭了吧?”
城市另一端,檔案大樓的廢墟角落裡,小舟蜷縮著,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身體篩糠般抖動。
他不需要聽見任何聲音,就能“看”到那股龐大到令人戰栗的信息洪流正從地底深處噴湧而出。
是沈默。
他的思維,他的邏輯,正通過水泥的裂縫、鋼筋的鏽跡、甚至螞蟻爬行的軌跡,在整座城市的地基中,構築一張無邊無際的邏輯之網。
小舟顫抖著,用手指在積滿灰塵的地麵上劃出幾個字:他在重走七年前的驗屍流程。
這不是比喻。
沈默的每一個思維步驟,都在現實中引發一處精確的異變。
城西一棟老樓的水管裡突然流出墨汁般粘稠的黑水,那是模擬的屍腔積液;市中心醫院所有聯網的心電圖機同時失控,瘋狂打印出同一串字符:“林秋棠”;晚高峰的地鐵廣播裡,突然插播進一段沒有任何人錄製過的、沉重而微弱的呼吸聲,那是受害者的臨終記錄。
沈默不是在查案,他是在用整座城市作為解剖台,做一場跨越七年的屍檢複盤。
夜色深沉,沈默獨自一人走進了早已廢棄的精神病院解剖室。
頭頂的燈管接觸不良,忽明忽暗,將他的影子在斑駁的牆壁上拉長、撕裂。
牆上掛著一件泛黃的白大褂,胸口的塑料名牌上,用雋秀的字跡寫著“沈默”二字。
他緩緩脫下自己的黑色風衣,仔細疊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後像參加一場神聖的儀式般,穿上了那件舊大褂。
鏡中,他的麵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透出浸泡標本的福爾馬林溶液般的絕對冷靜。
他打開鏽蝕的器械盤,從中取出一把陳年的解剖刀。
刀柄上刻著一行幾乎磨平的小字:“真理不在結論,而在切口。”他將冰冷的刀尖抵住自己左胸心臟的位置,停頓了三秒。
然後,手臂穩定地向下劃去——刀鋒沒有觸及皮膚,而是切開了身前的空氣。
隨著這無形的一刀落下,全市所有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屏幕、戶外廣告牌、手機直播間,畫麵瞬間被雪花覆蓋。
一秒鐘後,雪花消失,一個統一的、沒有任何聲音的影像同步浮現:昏暗的手術室裡,一個年輕女人被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死死按在手術台上,她的嘴被粗線縫合,眼中滿是淚水與絕望。
她頭頂懸掛的金屬牌上,清晰地寫著——“癔症患者林秋棠”。
解剖室內,沈默放下解剖刀,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輕聲宣告:
“立案編號:M0719。”
“案由:謀殺。”
“嫌疑人:所有人。”
窗外,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斜斜地照在他胸前晃動的名牌上。
那兩個墨黑的字,正在陽光的照射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一點一點地褪色、變淡。
蘇晚螢的手機屏幕上,林秋棠那雙含淚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電視、電腦、街邊的廣告牌,整個世界都在播放這張無聲的控訴。
沈默的聲音仿佛穿透時空,在她耳邊宣判——嫌疑人:所有人。
這其中,也包括她這個當年選擇了沉默的表妹。
恐懼攥緊了她的心臟,但一種更尖銳的情感刺破了恐懼——是愧疚,也是一絲被強行拽入棋局的決絕。
她知道官方記錄裡寫著什麼,那些冰冷的、將一切都歸咎於受害者的文字。
但現在,她必須去親眼看看那份謊言。
她抓起車鑰匙,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去市檔案館,找到編號M0719的卷宗,哪怕那下麵……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