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裡,老式錄音機的磁帶還在不知疲倦地轉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蘇晚螢坐在地板上,任由那段遺言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她的耳膜。
林秋棠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可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蘇晚螢的心臟。
她一遍遍按下倒帶鍵,直到一個微小的異常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每一次播放到結尾,總會多出一段幾乎無法察覺的、持續不到半秒的空白噪音。
那不是磁帶老化,更像是一聲被刻意壓抑到極限的呼吸,一個貼在話筒上無聲的歎息。
她猛地站起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電腦前,將音頻線笨拙地連接好。
當音頻文件被導入專業的頻譜分析軟件時,屏幕上跳出了一條平直的波形線,隻有尾部那個微小的噪點突兀地顫動了一下。
蘇晚螢屏住呼吸,將那不到半秒的區域無限放大,然後切換到超聲波段。
屏幕上的數據流瞬間變成了一幅詭異的圖像,一組極具規律的震動頻率,在黑色的背景上勾勒出一個複雜的輪廓。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不是隨機的雜音,而是一個她刻骨銘心的紋樣——老家宅院門楣上,那片繁複纏繞的祥雲雕花。
那是林秋棠童年時,從她臥室的窗戶望出去,唯一能看到的風景。
冷汗瞬間浸透了蘇晚螢的後背,她渾身戰栗,這不是一段被意外錄下的聲音,這是一封用聲音寫成的、隻有她能看懂的信。
一封定向傳遞的遺書。
她幾乎是彈射起來,瘋狂地將幾件衣服塞進行李箱,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回家。
然而,就在她擰動門鎖,準備衝入走廊的瞬間,一聲輕柔得仿佛幻覺的呼喚,從空無一人的客廳裡傳來:“妹妹?”那是母親的聲音,是她二十年前在病床上,對她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解剖室裡,沈默第三次舉起了手中的解剖刀。
他麵前的手術台上空無一物,隻有空氣中懸浮的灰塵、水汽和燈光折射,勉強構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他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開始模擬那場七年前的剖檢。
他的動作精準而穩定,刀鋒劃過空氣,卻仿佛真的切開了皮膚與肌肉。
現實應聲扭曲。
第一刀,沿著胸骨正中線切下,走廊儘頭的輪椅毫無征兆地滾動起來,發出“吱呀”的聲響,在死寂的午夜裡格外刺耳。
第二刀,打開胸腔,藥品庫的低溫冰櫃門“砰”地一聲自動彈開,白色的冷氣蛇一般蜿蜒而出。
第三刀,他分離臟器,護士站那台早已廢棄的內線電話突然鈴聲大作,尖銳得像是要撕裂人的耳膜。
他恍若未聞,直到解剖刀的刀尖,輕輕抵在那具虛幻人形的喉部。
就在這時,那團由光影構成的輪廓,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嘴唇無聲地翕動。
整個空間裡,突兀地回蕩起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一個來自沈默,他冷靜得像一部機器,用專業的術語陳述著:“咽喉部無明顯外傷,但舌骨可見陳舊性骨折,符合被長期扼頸所致的特征。”另一個聲音卻是女人的,帶著無儘的委屈與哽咽,在解剖室的四壁間碰撞:“他們都說我是癔症……因為我記得手術台上的事……我全都記得……”沈默緩緩收刀,刀鋒映出他自己模糊不清的臉。
他低聲對著那團即將消散的光影,也像是對著鏡中的自己說:“我知道你記得。所以……我替你忘了七年。”
城市的最高樓頂,狂風呼嘯。
阿彩像一尊被賦予了生命的雕像,全身塗滿的熒光塗料在夜色中散發著詭異的光。
她不再試圖抵抗體內那股奔騰洶湧的符號洪流,反而張開雙臂,主動引導著它們彙聚於指尖。
她掏出最後一罐金色噴漆,對著腳下這座沉睡的鋼鐵森林,在身後的穹頂之上,寫下了一個巨大而潦草的問句:“誰規定瘋話不能是真話?”當最後一筆完成的瞬間,異變陡生。
整座城市,數以萬計的監控探頭,無論是在街角、商場、還是寫字樓內,都像接到了統一指令,同時緩緩轉動,齊刷刷地朝向天空。
它們的拍攝角度經過了某種精密到恐怖的計算,在雲端服務器中瞬間重疊、拚接,合成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完整圖像——畫麵中,七年前那場被定性為意外的醫院火災,其紅外影像被還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