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冰冷的玻璃展櫃前站定,指尖輕輕拂過光滑的表麵,仿佛能穿透這層阻隔,觸碰到那些沉睡的物件。
那盤邊緣已經脆化的錄音帶,曾記錄著林秋棠最後清晰的辯白;那幾片從火場中搶出的病曆殘頁,字跡模糊,卻頑強地保留著“無幻聽”的診斷記錄;還有那塊燒焦的菱格紋布料,是她姐姐最喜歡的外套上的一部分。
蘇晚螢深吸一口氣,將親手寫好的展簽工整地擺放在展櫃中央。
白色的卡紙上,墨跡未乾:“展品名稱:一次被抹除的死亡。說明:她說過的話,現在由我們繼續說。”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心頭剜下的一塊肉。
她按下鎖扣,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哢噠”聲,展櫃徹底封閉。
就在她以為一切塵埃落定的瞬間,那片被她指尖溫暖過的玻璃上,竟如水麵泛起漣漪般,緩緩浮現出一行娟秀的字跡,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姐姐的筆跡:“謝謝妹妹替我回家。”
蘇晚螢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長久以來壓抑在胸口的酸楚與委屈,在這一刻悉數化作滾燙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
過去的七年裡,每一次出現幻聽或幻視,她都視之為病態的折磨,是自己精神崩潰的鐵證。
可現在,她終於明白,那不是病,是姐姐從未遠去的執念。
她不再抗拒,不再恐懼,而是用儘全身的力氣,對著那行字,輕聲回應:“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話音落下的刹那,展櫃內的錄音帶、病曆和布料,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同時發出了極其微弱的嗡鳴。
那共振頻率很低,像是一個人壓抑已久的啜泣,穿透玻璃,直接在蘇晚螢的顱內回響。
她閉上眼,清晰地感覺到,林秋棠那破碎的“殘響”不再是飄蕩在外的孤魂,它們找到了新的宿主,一個願意傾聽、願意承載、願意為之戰鬥的身體——她自己。
同一時刻,城市的另一端,天色未明。
阿彩獨自站在巨大的城市立交橋上,晨霧像灰色的紗幔,將鋼鐵叢林籠罩得朦朧不清。
她打開一個手提箱,裡麵不是畫筆和顏料,而是一台經過改裝的大功率便攜揚聲器和一台筆記本電腦。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三百二十七段被標記為“M0719終案”的音頻文件導入播放列表。
這些音頻,是他們花了數年時間從廢棄服務器、加密硬盤和損毀的設備中一點點拚接還原的,是林秋棠從被懷疑到被定義為“瘋子”的全過程。
她按下了播放鍵。
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隻有被切割成無數碎片的、帶著電流雜音的人聲,通過特殊頻率的聲波,猛烈地衝擊著立交橋的金屬橋麵。
橋體開始劇烈震動,那些陳年的、厚重的鐵鏽,在聲波的共振下簌簌剝落,如同受驚的蝶群。
鏽跡墜落的地方,露出了橋梁原本的金屬底色。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晨霧,灑在橋身上時,奇跡發生了。
整座立交橋的側麵,赫然出現了一幅覆蓋百米的巨大女性麵孔——那是林秋棠年輕時的照片,眼神清澈,帶著一絲倔強。
橋下早起上班的路人紛紛停下腳步,驚愕地抬頭仰望這鬼斧神工的“畫作”。
然而,當他們駐足凝視時,耳邊卻響起了一個分不清男女的低語,仿佛直接在他們腦海中響起:“你看清了嗎?還是又準備忘了?”
這句質問帶著奇異的魔力。
凡是凝視那張麵孔超過十秒的人,口袋裡的手機都會自動亮起,屏幕上赫然出現一條從未發送過的短信草稿。
內容千奇百怪,卻又驚人地相似:“這事跟我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彆引火上身。”“官方都定性了,還能有假?”……那正是他們曾經在麵對類似不公事件時,心中默念或說出口的、用以自我安慰的沉默理由。
一瞬間,人群中爆發出壓抑的哭聲,許多人雙腿一軟,當場崩潰,跪倒在地。
城市的地下,廣播塔的備用信號室裡,小舟緊握著一台老舊的軍用對講機,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知道,這是他和沈默約定的最後一次通訊,也是唯一一次。
耳機裡傳來一陣漫長而焦灼的靜電噪音,就在他以為信號已經中斷時,一陣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脈衝信號頑強地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