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畫的不是彆的,正是她曾經在幻覺中窺見的,“淨語計劃”核心焚屍爐的內部結構圖。
複雜的管道、扭曲的閥門、燃燒室的剖麵、以及那些用於過濾“違禁詞彙”的聲波柵格……每一個細節都源自她烙印在腦海裡的噩夢。
她很清楚,相對於結構化的語言文字,複雜的圖像信息更難以被係統快速解析和定義。
而她的身體,這具血肉之軀,就是最原始、最可靠,也最不容易被外部力量侵入的存儲介質。
當她用熒光墨水畫下最後一道火焰噴口的輪廓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她手臂的皮膚之下,那些被筆跡覆蓋的區域,竟隱隱浮現出微弱的藍色光脈,如同被激活的電路板,在皮肉之下無聲地閃爍。
一股酥麻的電流感從手臂傳遍全身,阿彩卻發出一聲壓抑的冷笑,在無聲的世界裡用口型說道:“你們要聽聲音?那我就把真相,直接焊進骨頭裡。”
與此同時,在大學城的解剖實驗室內,福爾馬林刺鼻的氣味也無法掩蓋愈發濃重的墨水腥氣。
小舟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從一個標本罐中,夾出了那隻被他親手折疊並浸泡進去的紙鶴。
原本清澈透明的福爾馬林溶液,此刻已經變得像墨汁一樣漆黑黏稠。
他將濕透的紙鶴放在一張乾燥的吸水紙上,緩緩展開。
當脆弱的紙翼完全攤平,小舟的呼吸驟然停止。
紙張的內側,浮現出了一行他從未寫過的、用鮮血寫成般的暗紅色字跡:“真正的回音井不在地下,在‘見證者’心裡。”
見證者?
小舟的腦中如同一道閃電劃過。
他猛地抬頭,看向牆上那副巨大的人體喉部解剖圖。
他抓起一支鉛筆,幾乎是憑著本能,在圖譜旁邊潦草地補上了一行注釋:“認知閉環=祭壇”。
我們對真相的認知、我們的講述、我們的見證……這一切行為本身,就是在構築一個獻祭的祭壇!
他又撕下一頁空白的《器魂紀要》,蘸著旁邊藥瓶裡不知名的深色藥汁,用顫抖的手飛快地寫下另一句話:“我們所有人,都是它用來確認自身存在的鏡子。”寫完之後,小舟做出了一個讓任何解剖學教授都會驚駭的舉動。
他將這張沾滿藥汁和駭人結論的紙揉成一團,毫不猶豫地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紙張的苦澀和藥汁的辛辣瞬間引爆味蕾,但他沒有停下,用力地咀嚼,直到紙團化為漿糊,然後猛地咽了下去。
這是第一次,一個非沈默的人,主動選擇了“吞噬”真相。
幾乎在紙漿滑入食道的瞬間,小舟的體溫驟然飆升,皮膚滾燙如火燒,他的額頭上,竟開始浮現出幾塊屍斑狀的暗沉紋路。
就在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與無形的敵人抗爭的同一時刻,集水池中央,那張懸浮在水麵上的《死亡通知書》突然發生了異變。
它無風自燃,但燃起的火焰卻沒有絲毫溫度,而是一種冰冷、幽暗的白色光焰。
紙張在無聲的燃燒中化為灰燼,連一絲煙塵都未曾留下。
緊接著,那扇沉重的鑄鐵門——“回音井”,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緩緩向內開啟。
門後,不再是堅實的牆壁,而是一條向下急劇傾斜的、深不見底的濕滑通道。
通道的壁麵上,沒有台階,也沒有扶手,隻有一層疊著一層、密密麻麻、交錯重合的唇印與齒痕,仿佛在過去的無儘歲月中,曾有成千上萬的人被困於此,絕望地啃噬著這冰冷的牆壁,留下他們最後的印記。
沈默終於收回了浸在水中的手。
當他的手掌離開水麵,暴露在空氣中時,一個令人心悸的變化清晰地顯現出來。
他的掌心正中央,赫然多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紋,仿佛皮膚和肌肉被無形的力量撕開。
裂紋的內部,沒有鮮血流出,反而透出幽幽的藍色微光,那光芒流轉的形態,竟與他之前在膠質膜中看到的聲波紋路,彆無二致。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在水麵上的倒影。
然而,就在他低頭的一瞬間,他腳下的影子卻並未同步做出同樣的動作。
那個漆黑的人形輪廓,仿佛擁有了獨立的意誌,它緩緩地抬起一隻手臂,伸出手指,堅定不移地指向那扇剛剛開啟的、通往未知深淵的“回音井”井底。
沈默的目光從自己的手掌,移到影子的手指,最後落在那條布滿唇印與齒痕的黑暗通道上。
他沒有再猶豫,抬腳邁出了第一步,踏入了那片粘膩濕滑的黑暗。
就在他的身影被井口吞沒的瞬間,他身後那片原本波瀾起伏的集水池,徹底恢複了平靜,水麵光潔如鏡,仿佛從未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