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那滾燙的記憶洪流才讓她明白,那不是胡話,而是父親在被某種無形係統徹底攔截、抹除意識前,拚儘全力送出的最後一句真言。
手冊!
那是一切的關鍵!
阿彩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嘗到鹹腥的血味,才將那句被遺忘的話在舌下含混不清地反複默念了七遍。
隨即,她眼神一厲,猛地咬斷了自己的舌尖。
一口血霧混合著唾液,狠狠地噴在麵前布滿灰塵的井壁上。
詭異的是,那片血跡並未滑落或散開,反而像擁有生命般,貪婪地吸收著空氣中潮濕的水汽,從一片模糊的血色,緩慢地向外延展,勾勒出越來越清晰的線條與結構,最終竟形成了一副完整的焚屍爐內部結構圖。
非物質界域的另一端,小舟盤坐在冰冷的地麵上,雙手結成一個古怪的印法,緊緊壓住自己的喉結,以此壓製因為共振而產生的嘔吐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沈默的意識體正在一個結構極其複雜的認知迷宮中不斷深入,那裡的每一寸空間都充滿了精神汙染。
作為整個團隊的“中繼站”,他必須維持住一個最低頻的共振通道,像一根錨索,防止沈默在迷宮中徹底迷失自我。
他從身旁的工具包裡取出一塊鋒利的碎玻璃,毫不遲疑地劃開自己的左手手掌。
溫熱的血液滴落在地,他伸出手指,蘸著自己的血,在地麵上迅速繪製出一張複雜的樹狀圖——這是他們小隊內部的“非語言協議樹”。
每一個節點代表一名成員,而連接節點的線條,則標注著不同的信息傳遞方式:觸覺、視覺、溫度、乃至情緒波動。
當他繪製到代表沈默的那個節點,準備將連線接上時,那條血線卻在距離節點一厘米處自動斷裂了,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
血線的末端,三個小小的血字自動浮現:“已入境”。
小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意味著沈默已經越過了安全邊界,進入了一個連他們的協議都無法觸及的“裡世界”。
他立刻抓起一旁的碳筆,在自己光潔的額頭上用力寫下幾個字:“我不是傳聲筒,我是斷點。”寫完,他抓過一大張錫箔紙,將自己的整個頭部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仿佛一個怪異的金屬雕塑。
他主動切斷了最後的信息通道,將自己變成了防火牆,以防那個恐怖世界的汙染順著通道蔓延回來。
通道的儘頭是一扇門。
一扇厚重的、表麵覆滿了灰白色舌苔的門,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
沈默推開它,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門後的空間空曠得像一間被徹底清空的解剖廳,冰冷的白光從天花板上灑落,將一切都照得毫無陰影。
房間正中央,擺著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不鏽鋼台子——那是他每日工作都會使用的屍檢台。
台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防護服,麵容安詳得如同沉睡。
胸口彆著一枚白色的識彆牌,上麵是打印的編號,而在編號的末尾,還額外用紅筆手寫了一個小小的後綴——“幽靈位”。
沈默一步步走上前,強迫自己去看識彆牌上的姓名。
黑色的宋體字,清晰無比:沈默。
就在他看清名字的瞬間,屍檢台上的“沈默”毫無征兆地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和沈默一模一樣的眼睛,但裡麵空無一物。
屍體的嘴唇開始蠕動,沒有發出聲音,但沈默卻清晰地“聽”到了那句話:“你終於來了,兒子。”
這個稱呼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他猛地抬頭,望向房間儘頭的牆壁。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那麵牆的構造。
那根本不是牆,而是由成千上萬條被風乾的人類舌頭拚接而成,一條疊著一條,像某種可怖的戰利品陳列。
而在那片乾枯的暗紅色之中,有一條舌頭的根部,赫然戴著一枚銀色的戒指。
那是他親手為下葬的父親戴上的戒指。
屍體那雙眼睛裡,沒有怨恨,沒有喜悅,隻有一片死寂的空洞,仿佛隻是一個等待指令的容器。
而現在,指令似乎已經下達。
一種輕微的、仿佛骨骼與乾涸筋腱摩擦的碎裂聲,在這絕對的寂靜中,突兀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