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在視網膜上無情地跳動,猩紅的數字像是催命的鐘擺,然而沈默的呼吸卻沒有絲毫紊亂。
清除協議,多麼冰冷而高效的詞彙,意味著這裡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將在三分鐘後被從物理層麵徹底抹除。
但他沒有撤離。
他反而掏出了那本被血汙和屍液浸染得邊緣發硬的屍檢記錄本,翻到了一張嶄新的空白頁。
骨刀的尖端鋒利如針,他用它輕輕劃過自己的鼻翼,一滴溫熱的血珠順著刀尖淌下。
他沒有絲毫猶豫,以血為墨,以骨刀為筆,在那張空白頁上,開始勾勒眼前這座森然大廳的平麵圖。
他的動作精準而迅速,每一筆都像是經過了千百次的演練。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當他畫下第一根承重柱的輪廓時,大廳遠端對應位置的一台維生設備發出一聲尖銳的爆鳴,迸射出耀眼的電火花,隨即徹底熄滅。
他沒有停頓,繼續描繪連接著懸浮容器的機械臂。
筆尖落下的瞬間,那隻真實的、由合金打造的巨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關節處冒出濃煙,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終於用行動證實了自己的假設。
在這個由“言語殘響”構築的詭異空間裡,語言是規則,是武器,也是陷阱。
任何試圖用語言邏輯去破解的行為,都隻是在對方製定的規則裡打轉。
但繪畫不同。
繪畫是一種降維打擊,它繞過了複雜的語言博弈,不參與辯論,不進行說服,而是以一種更底層、更原始的方式,直接修改這個空間的拓撲結構。
你說這裡有一堵牆,我便將它從圖紙上抹去,那麼現實中的牆便不複存在。
沈默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充滿挑戰意味的弧度。
他的筆速越來越快,血液在紙上暈開,形成一個個精確的設備符號和結構線條。
伴隨著他的描繪,整個大廳仿佛遭遇了一場無聲的精準轟炸。
服務器陣列接二連三地短路,監控探頭齊刷刷地爆裂,能量管線一根根地暗淡下去。
當他用最後一滴血,畫完大廳外牆最後一道封閉的描線時,仿佛完成了對整個空間的最終定義。
一聲沉悶如巨獸悲鳴的巨響從大廳中央的主機中傳出,緊接著,那維持著數百個懸浮容器的能量場轟然瓦解。
整個龐大的機械裝置,徹底癱瘓了。
失卻了浮力的玻璃容器如下冰雹般紛紛墜落,撞擊在金屬地板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清脆碎裂聲。
濃稠的培養液四處流淌,而那些被囚禁的、鮮活的舌頭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像是離水的魚,劇烈地抽搐、卷曲。
然而,僅僅幾秒鐘後,它們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碳化,最終在空氣中散逸成一撮撮灰白的塵埃,不留半點痕跡。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蘇晚螢猛地按住自己的右手手腕,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那一行烙印般的紅字,不知何時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其節奏,竟與她手腕下的脈搏完全同步,仿佛那不再是文字,而是她身體裡長出的一個活體器官。
她立刻從隨身的工具盒裡取出一罐銀漆,這種特製的漆液含有水銀和朱砂,對靈體信息有極強的遮蔽效果。
可當她將銀漆塗抹上去時,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銀色的液體如同滴入海綿的水,被她的皮膚迅速吸收,消失無蹤,而手腕上的紅字非但沒有被覆蓋,反而因吸收了銀漆中的能量,變得更加鮮豔奪目,甚至隱隱透出灼熱的溫度。
她腦中轟然一響,猛然想起了家族一本殘破古籍中的記載:“名者,召也;應者,屬也。”一旦你回應了某個存在的呼喚,並接受了它賦予你的“名”,你就進入了它的召喚序列,從一個獨立的個體,變成了它力量版圖上的一個節點。
她被係統標記了,身份是“協同書寫者”。
這個身份意味著,若不進行反抗,她最終的結局就是被徹底同化,剝離自我意識,成為像那些容器裡的舌頭一樣,一個新的、更高級的傳聲器官。
冷汗浸濕了她的後背。
她不能再被動等待沈默的消息了。
她迅速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一枚邊緣磨損的清代厭勝錢,這種專門用來辟邪的古錢幣本身就蘊含著強大的民間願力。
她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將殷紅的鮮血細細塗滿錢幣的兩麵。
然後,她深吸一口氣,用儘全力將這枚沾滿鮮血的銅錢狠狠拍在手腕的紅字之上。
“滋啦”一聲輕響,仿佛烙鐵淬入冷水。
銅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黑,表麵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最終“啪”的一聲碎成了幾塊。
而她手腕上的紅字,雖然顏色黯淡了許多,暫時隱去了形跡,但蘇晚螢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壓製。
她喘息著,眼神卻變得無比堅定。
她必須主動出擊,前往全市信息流最集中的節點——老城區的中央電報局,親手接通那條被無數謊言與死亡所掩埋的、沉睡百年的信息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