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下定決心的同一時刻,陰暗潮濕的電報局機房角落裡,阿彩蜷縮在地上,身體正發生著恐怖的變化。
她的皮膚已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狀,皮下不再是血管和肌肉,而是浮現出密密麻麻、如同發光纖維般的文字脈絡。
那些字符在她皮下緩緩流動,組成複雜的句式和段落,讓她看起來像一塊活體印刷電路板。
她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她的意識正在被格式化,被分解成最純粹的信息單元,即將徹底成為這個巨大“言語”係統的一部分。
她拚儘最後殘存的、屬於“阿彩”這個個體的力氣,從懷裡摸出那張被她鮮血浸透的路徑圖。
她掙紮著爬到一台老式的軍用傳真機旁,費力地將圖紙塞進早已布滿灰塵的進紙口,然後用儘全力按下了“發送”鍵。
機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運轉得異常緩慢。
綠色的掃描光線每在圖紙上移動一毫米,阿彩的眼神就空洞一分。
這台機器傳輸的不是圖像,而是她的記憶。
每傳輸一行像素,她腦海中關於童年的一段往事就徹底消失;每掃描過一個標記點,她關於親人朋友的記憶就被抹去一頁。
當圖紙的最後一角終於被完全送入機器時,她整個人如同一具被抽去骨頭的皮囊,軟軟地癱倒在地。
她茫然地看著天花板,連自己的名字是什麼,都已經記不起來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頭,一家早已廢棄的照相館深處,一台同樣老舊的傳真機突兀地開始工作,吱吱嘎嘎地吐出紙張。
就在那張沾染著血跡和複雜標記的圖紙完全出現的刹那,照相館內所有連接著電線的燈具,無論新舊,同時閃爍了三次。
那光芒明滅的節奏,如同一次跨越了生與死的深長眨眼。
大廳廢墟中,沈默踩著滿地的玻璃與金屬碎片,深入到核心區域。
他在一堆燒焦變形的主機殘骸中,徒手挖出了一塊銘牌。
銘牌由耐高溫的鈦合金製成,上麵用激光蝕刻著一行小字:“原型機監製:林秋棠”。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名字他曾在蘇晚螢給他的家族資料中見過——林秋棠,三十年前在一次學術考察中神秘失蹤的著名語言學家,也是蘇晚螢家族譜係中最為神秘的一位先輩。
他將銘牌翻過來,更加詭異的是,銘牌背麵,有一行用某種尖銳物體手刻上去的補充編碼:“測試員編號:SM01”。
SM……沈默。
一股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突然間回憶起一段被塵封已久的童年往事。
七歲那年,他曾有過一次嚴重的高燒,退燒後,他患上了一種奇怪的後遺症:整整七天,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水泥封住。
可當他恢複說話能力後,卻能一字不差地準確複述出父母在他昏迷期間的所有對話,甚至包括隔壁病房的爭吵。
當時,醫生將此診斷為高燒引起的聽覺記憶超常。
但現在,一個更恐怖的懷疑在他心中瘋長:在那失語的七天裡,他的聲帶,是否曾經被“借用”了?
他顫抖著手,再次取出那本焦黑的屍檢手冊,機械地翻開首頁。
原本空白的第一頁上,不知何時,竟浮現出了一行稚嫩的、歪歪扭扭的筆跡,像是出自一個孩子之手:“我說不出來,所以它替我說了。”
字跡的下方,清楚地標注著一個日期——正是他當年失語症痊愈的第七天。
沈默“啪”的一聲猛地合上手冊,巨大的衝擊讓他心臟狂跳。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影子並沒有跟著自己移動。
它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輪廓在搖曳的應急燈光下顯得異常清晰。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影子的手中,多了一把與他手中一模一樣的、微型骨刀的輪廓,正對著它自己的喉嚨,緩慢而清晰地比劃著一個切割的動作。
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如果連影子都能獨立行動,擁有自己的意誌,那麼,“我”究竟是誰?
是這個堅持用科學與手術刀解剖一切詭異的法醫沈默,還是某個早已死去之人的執念,一個留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會走路的回聲?
他緩緩舉起手中那把真正冰冷的骨刀,刀尖對準了地麵上那個靜止影子的心臟位置。
就在他與自己的影子無聲對峙的瞬間,腳下的地麵忽然傳來一陣規律的震動——三短,兩長。
這是他和助手小舟約定的緊急確認信號。
這突如其來的外部信號,像一根針刺破了他緊繃的神經。
他猛地低頭,看向腳下因培養液和消防積水彙聚而成的一片水窪,試圖從倒影中確認自己的存在。
然而,水中映出的,卻並非他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