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塵埃與腐朽草木的氣息,鑽入鼻腔。
沈默踏上兒童福利院舊址那片龜裂的水泥地時,感覺像踩在了一塊巨大的、停止呼吸的皮膚上。
他沒有絲毫遲疑,徑直穿過荒草叢生的前院,目標明確地走向當年的宿舍區。
那棟二層小樓在月光下像一具被遺棄的骸骨,窗洞是它空洞的眼窩。
他沒有去翻找任何一張布滿灰塵的鐵架床。
那些隻是記憶的表象,而他要找的是記憶的根。
他蹲在積滿灰塵的走廊角落,從風衣內側抽出一柄薄而鋒利的骨刀。
刀身蒼白,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肋骨打磨而成,刀鋒在昏暗中泛著冷光。
他將刀尖探入木質地板的縫隙,並非撬動,而是以一種極其輕柔的力道,貼著縫隙的邊緣緩緩刮擦。
法醫學中有一條鮮為人知的冷知識:長期受單一方向重壓的木材,其內部纖維會產生不可逆的應力變形。
即便壓力源——比如一張床,一把椅子——被移走數十年,那份被壓迫的“記憶”依然會留在木頭深處。
他的骨刀像外科醫生的手術刀,精準地探尋著地板下那些肉眼難辨的微小凹陷。
很快,他在走廊的不同位置找到了七處幾乎連成一線的凹陷痕跡。
這些痕跡比周圍的地板要更沉降幾微米,隻有最敏感的指尖和工具才能察覺。
他站起身,在腦海中將這些點連接起來,一幅當年的宿舍布局圖瞬間成型——為了騰出更多活動空間,孩子們的單人床並非靠牆,而是頭對頭地擺在走廊中央。
定位完成。
沈默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密封的小玻璃瓶,裡麵浸泡著一片指甲蓋大小、半透明的薄膜。
這是他自己的鼻腔黏膜組織樣本,經過特殊培養,對環境中殘留的、極微量的神經肽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性。
人,尤其是在極度恐懼或興奮狀態下的孩童,其身體會釋放特定的神經肽,一部分會像孢子一樣附著在周圍的物體上,經年不散。
他小心翼翼地將黏膜樣本貼在其中一處最清晰的床腳印記上。
時間仿佛靜止,隻有遠處夜風刮過破窗的嗚咽聲。
大約半分鐘後,那片原本毫無反應的薄膜邊緣,竟緩緩泛起一圈極其微弱的磷光。
光芒並不強烈,卻像一隻無形的手,堅定地指向斜前方——第三張床的床頭位置。
就是那裡。
他收起樣本,走到指定位置,骨刀再次出鞘。
這一次,他不再是輕刮,而是用刀尖精準地刺入床頭對應的地板接縫處,用力一撬。
一塊偽裝得天衣無縫的活板被應聲撬開,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夾層。
與此同時,福利院的頂層閣樓,蘇晚螢正屏息凝神。
她手中緊緊握著那枚從老技工抽屜裡找到的、邊緣磨損的銅錢。
閣樓裡堆滿雜物,空氣粘稠得如同未乾的樹脂。
她的目光沒有在任何雜物上停留,而是直直地望向頭頂那根最粗壯的承重橫梁。
橫梁的底麵,有七個不起眼的釘孔,排列方式疏朗而有序,正是夜空中北鬥七星的形狀。
她深吸一口氣,從隨身的布包裡取出一根細長的、用於古籍修複的繡花針。
她用針尖輕輕刺破自己的指尖,殷紅的血珠立刻滲出。
她沒有擦拭,而是將蘸了血的針尖,依次、緩慢地插入那七個釘孔之中。
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
每插入一針,她都在心中默念一個星名。
這是她在一部殘缺古籍中看到的“星位固魂”儀式,據說並非用於封印邪祟,而是為了固定一段即將消散的“場”。
她早就懷疑,福利院真正的核心秘密不是被鎖在某個實體空間裡,而是這裡的“場”被一種力量扭曲了,任何試圖闖入的人都會在無形中迷失方向,如同鬼打牆。
這個儀式,就是校準方向的鑰匙。
當最後一針——搖光——完全沒入釘孔時,整個閣樓的溫度驟然下降了至少十度。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吹得她長發亂舞。
空氣中,一些灰塵和光影開始不自然地凝結,最終,在閣樓中央的地板上,浮現出七個淡淡的、半透明的輪廓。
是七個孩子並肩而睡的虛影,他們蜷縮著身體,每個人的頭下,都墊著一隻破舊不堪的布枕頭。
蘇晚螢的心跳幾乎停止。
她沒有驚動這些殘像,而是踮起腳尖,極其輕柔地靠近最左側的那個身影。
她緩緩伸手,穿過那虛幻的輪廓,掀開了那個同樣虛幻的枕頭。
枕頭下空空如也,沒有她預想中的磁帶。
隻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靜靜地躺在那裡,與她在燈籠骨架夾層中發現的粉末一模一樣。
樓下,宿舍裡。
沈默從地板夾層中取出的,是一卷用厚重蠟塊完全封裹的微型錄音帶。